可惜,賀路千對牛彈琴了。
薄常武和魏雲福是合格的修行者,卻不是合格的政治家乃至政客、官僚。兩藩王愣是沒有聽懂賀路千蓄意割裂安樂王與炐朝的政治訴求,繼續一臉不可思議地傻傻追問:“炐朝左丞相賀路千?你是樂東島那個賀路千?”
賀路千隻好把政治智慧拉低到兩位修行者藩王水平,以修行者思維與他們重新交流:“對。”
薄常武和魏雲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賀路千的超品實力,面面相覷數十秒,仍舊不敢相信賀路千真是賀路千。
賀路千降臨土著世界之初,輪迴殿爲他安排的背景,只是一位56歲的三品修行者。賀路千以三品實力老死,才契合世人對修行者的認知。
第二次彭公島戰役,賀路千強勢擊殺兩位泥毒番一品大將消息傳到樂州,當時魏雲福不信,薄常武不信,原東可不信,泥毒番東王更不信。泥毒番東王甚至一度破口大罵,指責魏忠安和原喜信合謀害死了他的兩位愛將。直至數名倖存者指天發誓,大家才勉強接受了賀路千老樹抽新枝的不可思議事實。
賀路千晉階一品,已經讓人無法接受,何況更進一步晉階超品?
薄、魏兩位藩王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沉悶對峙約兩分鐘後,東方突然出現一道新的超品氣息。
超品氣息向三人對峙處高速移動,目的顯而易見。
賀路千疑惑推測:“來者莫非是平靈王甄延沙或其妻子沙六兒(沙小六)?”
平雲藩、平靈藩、平海藩、平樂藩等四藩固然內部矛盾重重,可面對洝朝天后爲代表的安車骨威脅時,他們向來同進同退。薄常武、魏雲福已經出現在這裡,再來一位甄延沙或沙六兒,哪怕方向有點兒奇怪,也在情理之中。
可出乎賀路千意料,薄常武的臉色猛地一僵,下意識做出撤退姿態。薄常武竟然比賀路千更加警戒突兀出現的陌生超品氣息,臉色難看轉首望向魏雲福,以目光詢問魏雲福是否即時逃亡。
魏雲福笑呵呵地揭開謎底:“薄世叔、賀前輩勿怪,來者是犬子忠兒。”
儘管來人是友非敵,薄常武仍舊瞳孔微縮:“忠安晉階超品了?”
魏雲福嘿嘿笑了笑,滿臉自豪地向賀路千致謝:“忠兒自彭公島歸來,閉關感悟範世炐的劍法和賀前輩的刀法,收穫極多。去年秋末,忠兒便邁過了天門。”
薄常武恍然明白了魏雲福的膽氣根源。
南方四藩國,論個體實力,薄常武第一,原東可第二,魏雲福、甄延沙、沙小六等三人實力相仿。比拼質量,魏雲福不如平雲藩的薄常武、平海藩的原東可;比拼數量,魏雲福不如平靈藩的甄延沙、沙小六,可謂說是四家最弱。
適才與魏雲福對弈,薄常武一直疑惑:向來謙卑自保的魏雲福,爲何突然敢硬聲硬氣地與他打擂臺。薄常武當時以爲魏雲福暗中與原東可締結了同盟,仗着原東可就在附近,魏雲福纔敢無所顧忌。
誰曾想,魏雲福的底氣不是原東可,而是已經晉階超品的魏忠安。
父子兩超品,平樂藩瞬間由四國最弱逆襲爲四國最強。
薄常武沒有信心鬥贏兩位超品;同牀異夢多年的甄延沙、沙六兒,大概率無法鬥贏父子連心的魏雲福和魏忠安。
賀路千也有些感慨。
土著世界有“君子之澤,三世而斬”的說法。
君子之澤,指修行者個人的成功,往往能夠以遺傳方式傳給子孫輩。父親是超品,兒女雖然無法保證未來一定能夠晉階超品乃至一品,他們的晉階概率卻遠遠高於其他貧窮出身、寒門出身的修行者。
樂東島禁書之所以指控龍秀秀最少害了好幾位具有超品天賦的少女,最核心的證據就是超品女兒、外孫女晉階超品、一品的概率不可能爲零。
再以薄常武和原東可爲例:薄常武的嫡長子,據說18歲就已晉階一品;原東可的嫡長子原喜信,三年前就已是100級實力的一品修行者。薄常武嫡長子、原喜信等二代們之所以成就非凡,除了自身的天賦和努力,父輩遺傳給他們的恩澤亦絕不能忽視。
儘管“君子之澤”非常誇張,魏雲福家族的成就依然令人震撼。
因爲魏忠安已經是第三代了。
君子之澤的後半句,便是“三世而斬”,即超品很難傳到三代。哪怕制霸天下兩三百年的炐朝皇室,他們也沒有辦法做到代代有超品,不得不依賴支脈天才的不斷補充。
洝朝皇室,也不能。
破六韓王吉父親是超品,破六韓王吉是曾號稱天下第一的超品,破六韓王吉的妻子閻羅天女是當今有着天下第一綽號的超品,基因可謂優秀到了極點。可破六韓王吉與閻羅天女生育的一子二女,卻無一人能夠突破一品桎梏。破六韓王吉與閻羅天女唯一的兒子破六韓剎也術,即洝國第二任皇帝,嘗試以秘法突破天門時,更直接走火入魔而死。
強勢崛起的破六韓家族都無法傳承三代。
而魏雲福家族偏偏穩穩當當傳承了三代:魏雲福父親是超品,魏雲福是超品,魏雲福兒子魏忠安竟然也晉階了超品。
魏雲福家族這樣的三代超品,放在土著世界歷史長河裡都非常罕見。賀路千默默思考:“魏雲福與其父親臨陣投降安車骨,動輒屠城殺戮,又肆意欺壓百姓,品德惡劣到了極點。這樣的豐奸、屠夫,卻能達成三代超品成就,可見土著世界的底層世界規則與善惡無關。”
賀路千對魏雲福、魏忠安父子沒有好感。但從民願世界到土著世界的歷練,早已讓賀路千學會理性判斷當前形勢:首先,賀路千如今沒有條件對魏雲福、魏忠安父子進行實質性懲戒;其次,離間安車骨與豐人超品或者說豐奸超品的聯盟,引導薄常武、魏雲福、魏忠安反抗安車骨,更有利於賀路千的發展。
賀路千把他的善惡感官藏在心底深處,朝向魏忠安露出和善笑容:“祝賀魏公子晉階超品。”
魏忠安曾親眼見證賀路千速殺歪脖殺莫、馬嘴利莫,原以爲晉階超品之後能夠依賴境界碾壓賀路千,萬萬沒有想到今日再一次見證賀路千速殺聲名赫赫的原東可。魏忠安從心裡敬畏賀路千的爆發力,更害怕賀路千未來某日藏在角落裡偷襲,連忙前輩地向賀路千行禮:“小子也恭祝賀前輩晉階超品。”
賀路千把修行者之間的戰鬥視作另一種形式的軍事戰爭,並理解爲政治博弈的延續,不想打無意義的仗;魏雲福、魏忠安父子和薄常武忌諱賀路千的襲殺功夫,也不願意與賀路千爲敵。
四人彼此客客氣氣,對峙情緒漸漸收斂到的暗處。
經過半小時的交流協商,四人更達成了粗淺的合作。
合作內容第一條,薄常武代表平雲藩,魏雲福、魏忠安代表平樂藩,賀路千代表炐國左丞相,正式組建抗洝聯合陣線。薄常武、魏雲福表示他們隨後將與平靈王甄延沙、沙六兒通話,爭取把平靈藩也拉入抗洝聯合陣線。
合作內容第二條,原東可的平海藩及原東可嫡長子原喜信移交給賀路千。平樂藩和平雲藩承認賀路千對海州的所有權,並表示如果平靈藩膽敢入侵海州,薄常武、魏雲福、魏忠安都會出手阻止。
合作內容第三條,因爲薄常武嫡長子被安車骨留在京師做人質等客觀原因,薄常武、魏雲福希望在未來一年內繼續以洝朝藩王名義割據地方,督促各郡各縣由和平狀態轉向備戰狀態。在此之前,須由賀路千及樂東島安樂王等反洝實力,單打獨鬥地直面安車骨的圍剿、鎮壓。
簡單來說,就是薄常武、魏雲福、魏忠安想坐山觀虎鬥。
如果賀路千未來敗給安車骨,三名豐奸超品要麼臨陣效忠洝朝,配合安車骨精銳圍剿賀路千;要麼做黃雀、漁翁,待賀路千與洝朝天后兩敗俱傷之後,他們再站出來收拾殘局。
但是,賀路千不在乎他們的小心思。
在賀路千眼裡,平樂藩、平靈藩、平雲藩及洝國朝廷都是敵對勢力,未來都需要一一擊敗。如今能夠緩住三藩國,減少正面戰場的敵人數量,已經是了不得的外交勝利。至於未來,焉知不是賀路千憑藉無間地獄利器越戰越強呢?
敲定合作框架之後,薄常武、魏雲福、魏忠安又向賀路千積極示好,協助賀路千解決了實力有限的原東可的三百精銳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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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由四匹馬拉、內嵌鐵牢的特殊馬車裡,賀路千見到神情複雜的原喜信。
外界推測的原東可、原喜信父子關係非常正確,原東可駭然將他的嫡長子當作罪犯囚困在馬車裡。除了象徵意義濃厚的一根根鐵柱,原東可還以秘法凝聚了三十六根鬼臉黑針,鎖住了原喜信的內力流通。哪怕原東可已死,鬼臉黑針失去了超品能量供給,原喜信依舊臉色發黃,彷彿得了什麼絕症。
原喜信看見賀路千的面孔,眼神呆了呆;目光略過薄常武、魏雲福,原喜信面龐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視線移到魏忠安身上,原喜信仿徨數秒之後,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晉階超品了?”
魏忠安笑的異常舒暢,口裡卻謙虛說:“僥倖、僥倖。”
魏忠安今年28歲,原喜信32歲,兩人常常被外界視爲同年齡段人。自魏忠安記事以來,原喜信就以“別人家孩子”面貌陰魂不散,以致魏忠安每次遇到原喜信都覺得一陣不自在。可現在時來運轉了,魏忠安率先晉階超品,後來居上趕超了原喜信。
晉階超品,或許絕對戰鬥力不曾增強多少,卻是鯉魚跳龍門般的質變。魏忠安甜滋滋地笑啊笑,肆意享受後來居上碾壓“別人家孩子”的快感。
可惜,原喜信沒能讓魏忠安盡興享受。
原喜信羨慕魏忠安數秒,便理智選擇了新的人生,噗通一聲跪向賀路千:“小人謝丞相救命之恩,此生願做牛做馬相報。”
賀路千笑說:“不先問問你父親的下落嗎?”
原喜信咬牙切齒地恨恨說:“自從他以噬魂針偷襲我,我就與他恩斷義絕了。俗話說,虎毒不食子。遇見了想殺子求榮的歹毒父親,我楊喜信也只能做不孝子了!”
原喜信的生母,姓楊。
原喜信變成楊喜信,直觀反映了,父子倆的矛盾已經激化到原喜信不願意做原東可的兒子。
可是,原喜信的誓言可靠嗎?
賀路千腦海裡閃現出了原東可的品格:原東可爲祁鎮北效力時,拜祁鎮北爲義父,改姓爲祁;原東可投降安車骨後,又請天后閻羅天女賜姓,申請改姓爲閻羅或破六韓等姓。若非閻羅天女希望千金市馬骨套路穩住豐人羣雄,屢次駁回了原東可的奏摺,原東可家族估計早就改姓爲閻羅等安車骨部落姓氏了。
原喜信……
哦,而後姑且稱他爲楊喜信吧。
有原東可榜樣在,他的兒子楊喜信改姓以示決裂,又有幾分可信呢?
賀路千目光直視楊喜信,試探說:“原東可已經死了。”
楊喜信啊了一聲。
賀路千繼續說:“我殺的。”
楊喜信愣了愣,表情有些奇怪,似乎不知該應該悲傷父親死去,還是應該繼續恨罵原東可無情。
賀路千搖了搖頭。
賀路千想來想去,終究不相信楊喜信的誠意。
算了。
還是按照既定計劃,暫時把楊喜信或他的兄弟姐妹捧爲傀儡吧。
賀路千對紮在楊喜信穴道上的鬼臉黑針視而不見,當着薄常武、魏雲福、魏忠安等人的面兒做出處置:“平海王爵位,且由你繼承。”
楊喜信不敢奢望再做藩王,下意識推辭:“平海王是安虜的……”
賀路千擺了擺手:“保證海州穩定,方是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