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3章 迷蹤之於絕地 (三十四)

【人非獸也,暴虐如獸;】

【人非神也,妄尊爲神;】

【人之爲人,二度察之,】

【人爲何物,所欲何求?】

某時某刻某地。

優雅而飄逸的雪獅子雪瑞莎德,緩步走進一個幽暗的房間之中。她遠遠看着浸泡在維生艙裡,全身泡着維生液、只從斜立着的容器裡露出一個頭的金獅子雷歐。

"我希望這不是一場糟糕的體驗。"雪瑞莎德語調平和地問。

"不算太糟。"雷歐沒有睜開眼,夢囈般低聲答道:"雖然意外頻發,差點就死了,但和預料之中一樣......小伊萊恩果然記不起我。真讓人傷感。但這也是好事。我好害怕他會記起來。我好害怕......他會討厭我。"

"如果真那麼擔心的話請至少提升一下你的演技啊。"雪瑞莎德依然用那平淡的語調嘆道:"演技差還耐不住性子,好幾次都差點說漏嘴。我還擔心你會不小心把不該說的都說出口呢。"

"抱歉,我太興奮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的心願是在死去之前再一次見到他。我的心願已經達成,死而無憾了。"獅人少年雷歐道:"接下來就交給你們辦吧。不管你們有什麼計劃,我都會盡力協助的。"

"很好。"雪瑞莎德點頭道,轉身離去:"等你的身體恢復過來以後,就去賭場那邊吧。即使只是裝模作樣,老爹交給你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我明白了。"獅人少年應允道,聽着雪瑞莎德的高跟鞋與大理石地面不斷碰撞並遠去的聲音,漸漸地又陷入了沉睡。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幽暗的牢房之中。

"嗚啊!"一個矮小的孩子的身影被扔進了牢獄裡。

"你、你沒事吧?"另一個身影,大概比他的同伴高兩個頭,開口問道。雖然高大不少,但他的聲音還是帶着孩子的稚嫩。

"沒事......"較矮小的那名孩子在黑暗中匍匐爬行着,慢慢地爬到了他同伴的懷裡:"我很好,一切都好。不用擔心我。"

儘管如此,較高大的那名孩子還是能夠從對方的身上嗅到一股腥臭味,他知道對方經歷過什麼,因爲同樣的事情也常常在他身上發生。

較矮小那名孩子的身影把頭埋在對方毛茸茸的胸前,緊抱着對方低聲喘息。這個如同地獄般幽暗、冰冷、毫無希望可言的牢房,一直一來,就只有他們兩個在,相互依偎着取暖。他們是相互之間的精神支柱,誰都缺不了誰。如果其中一個再也回不來了的話,大概,剩下的那人會徹底崩潰,被絕望完全吞噬而壞掉吧。

"總有一天......"較矮小的那個身影低聲呢喃着,彷彿在夢囈:"我會找到方法從這裡逃出去的。我們要一起逃哦。然後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誰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平靜地生活。"

"嗯。"較高大的那個孩子的身影低聲迴應道,抱緊了他的同伴。這簡單得可笑的願望,卻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憧憬。

不管身處於何種不見天日的絕望之中,希望還是要有的------萬一它成真了呢?

直到有一天,牢房之外,出現了那個巨大壯碩的身影。

一名救主。

"就不能給我點面子嗎?"那名大漢的身影似乎在和另一個矮小狡猾的身影交談着:"那好歹是我的眷族,我必須帶走他。"

"小的那個,可以。那已經被從內到外徹底玩壞了,即使留在這裡也不過是用來滿足研究員們的玩具而已,你可以隨意帶走。"另外那個矮小狡猾、讓人厭惡的身影答道:"大的那個,不可以。他是計劃的關鍵,你要是強行帶走他,那就意味着我們之間的戰爭正式開始。你或許已是一方霸主,擁有莫大的權力財力,但是相信我,你贏不過我們的主子。擅自與我們開戰,就連你也會是慘淡收場。"

高大的身影沉默了一下。

"我明白了。就這樣辦吧。"他妥協了。

你不可能拯救世界上所有的人。有一人獲救,同時也意味着有另一人失去希望。

並不是公平與不公平的問題。這只是自然之理罷了。

"不要!......不!!------"身材較大的那名孩子沒有說什麼,反倒是準備被從牢房裡帶走的,身材較小的孩子先嚷了起來,他死命掙扎着:"別帶走我!要麼就把我們一起帶走,要麼誰都別帶走啊!!"

這樣明顯是不行的。

"我知道你以後會恨我,但是------"那名大漢的身影用某種針劑在孩子的身上紮了一下,身材較小的孩子馬上安靜了下來。

"你可以帶走他了。"那個狡猾的身影也把牢房的門關上,說道。

"抱歉。"大漢向牢籠之中那名孩子留下一句話,就帶着較小的那名孩子走了。

大漢帶着較小的那名孩子走後,在牢房之中剩下的那名孩子才發現,自己總算變成了一個人。

「但是這樣正好。」

「不管是哪裡都比這裡要好。他一定會得到幸福吧。」

「只要他幸福就夠了。」

因爲只剩下他一個,所以總算要崩潰了。

因爲只剩下他一個,所以徹底絕望了。

因爲只剩下他一個,所以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已經無所謂了。

同一天的晚上,研究員們把他從牢房裡抓出來,一如既往地帶他去手術室,進行一系列慘無人道的研究。只是實驗體的他被如同物件般那樣對待,在這個黑暗的研究所裡,那些瘋狂的科學家們一次又一次把他的身體剖開,肆意蹂躪着他的內在與外在。按照那羣瘋子的說法,痛苦可以把他的能力極限催谷到極致,科學家們想要知道他的極限到底在哪裡。並不是他自願承受這無盡的屈辱和痛苦,但身爲一個孩子的他,什麼都做不到,自從落入這羣壞人的手中那天,一切就已經沒有了轉機。

原本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讓幾乎徹底崩潰的他勉強保持着理智。而這一次,已經陷入絕望的他,早已什麼都不在乎了!

躺在手術檯上不能動彈的他看不清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只是依稀地看到有種黑色的東西從他被剖開的身體裡不斷涌現,它們化作無數鋒利尖銳的長矛,把周圍的研究員們刺殺。那瘋狂涌現的東西甚至擊打着研究室的鋼化玻璃,想要攻擊隔着一層玻璃在外面觀看着手術過程的那些研究員們。

研究室的警鈴開始響起,緊急防禦機制啓動。冷凍氣體從四方八面涌入,用冰霜把周圍染白。憤怒地肆虐中的黑色物體遇到寒冷開始收斂,再一次縮進他的體內。他也漸漸地被這份寒冷所攫獲,神志不清。

"這就是極限嗎。"他似乎聽見有誰在說。

"實驗到這個階段就全部完成了,繼續實驗下去只會造成危險。"那個聲音繼續道,彷彿在宣判他的死刑:"把他封存起來吧。直到他再次有用爲止。"

寒冷的感覺還在延續,並以全身的麻木而告終。他感覺到自己連呼吸都無法進行,他被封存在一塊寒冰之中。

好冷。

但是除了冷以外,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沒有更多的屈辱,沒有更多的痛苦,沒有更多的絕望。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雷.....」

「雷歐......」

「我好想你......」

「直到再次相見爲止......」

「希望你過得幸福......」

"嗯?!"伊萊恩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大不列顛戰艦的醫療室裡。

剛纔好像做了一個十分悲傷的夢,但是夢的內容到底是什麼,他卻記不起來了。

"喂喂,別在體檢的時候擅自睡着啊。"一旁還在忙着給伊萊恩測量血壓的康士坦丁開始抱怨道:"要把熟睡的你這傢伙的手臂舉起來,可是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對、對不起......"一如既往地,白熊人只知道道歉。

"我知道你很累,但是再忍耐一下好嗎?"康士坦丁拉長了臉說:"直到現在我們還沒能弄明白,那孩子給你吃下去的那片藥到底是什麼成分。在血液里根本檢測不出任何藥理成分,就連尿檢也------"

"你什、什麼給我進行過尿檢了?"伊萊恩紅着臉打斷道。

"就在你睡着的時候。有問題嗎?"

"噫!"

"開玩笑啦。"嘴上說是在開玩笑,康士坦丁卻完全沒在笑,"總之,我是看不出那藥到底有什麼效果。或許那只是一種毫無用處的安慰劑,讓你在心理作用下自己好起來的?天知道。"

"安、安慰劑可不會把我變回來......"白熊人嘀咕道:"這麼簡、簡單就能變回來,就不用那、那麼困擾了......"

"你這樣說也沒錯,但藥檢確實也什麼特殊成分都檢查不出來啊。"康士坦丁困惑地搔了搔頭:"不要去考慮太多了,總之你能順利變回來不就挺好嗎。下次注意點,不要再無緣無故變成人類形態了,不就好了嗎。"

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也困惑地想補一句"即使你這樣說",但他還沒有時間把話說出口,忽然聽得隔間的敲門聲:"能進來嗎?"

"陛下?"康士坦丁想都沒有多想就去開門,闖進來的當然是一臉好奇的亞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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