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連隊伍開拔離開半小時後,一整隊日本海軍陸戰隊乘挎鬥摩托來到這片交戰現場。大冢真一沒等車停穩就跳了下來,他看了看四下裡的情況,問幾個剛纔逃離此地的士兵:“支那人往哪個方向跑了?”
其中一個士兵回答:“報告大尉,他們沒再走大路,而是翻過了山嶺,山嶺後面是羣山密林,根本沒有路。”
大冢真一又問:“你們確定那夥人裡有我們要找的目標?”
士兵十二分的肯定:“絕不會看錯!是我們的吉野軍曹率先看見的!吉野軍曹還讓我確認了一遍,總共六個女人,其中一個就是目標,我們都看過目標的照片啊,那張臉我是不會看錯的!”
大冢真一點點頭,旋即冷笑一聲,說:“居然選擇鑽山林!目標怎樣我不得而知,但是以那羣重慶軍的本領,脫離了道路,他們能跑得過我們?通訊兵,立刻聯絡渡部大尉、松本少尉和佐佐木少尉,讓他們火速激動到我們所處的位置。”
大冢真一沒有立刻展開追擊,而是等在原地,跟他一起作爲機動部隊的士兵們,則開始火化他們“玉碎”在此的同袍。
這支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加強中隊,是在三個小時後才完成集結的。這已算神速,畢竟此地是山區,面積也很大。
大冢真一也並不着急,他相信海軍陸戰隊的實力,既然已獲知目標的去向,相信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追上去的!聽鶴田小隊的倖存士兵講,那羣重慶軍近三百人(看來虛報戰況也是日本人的通病),大冢認爲那麼多人急於逃命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所以他更不怕跟丟目標。加強中隊集結完畢後,火速展開追擊。
事實上,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山地越野速度確實驚人,書蟲子等人的推進速度與之根本無法相比。也難怪,凌連有傷員和女人,若全體都是厲兵秣馬的戰鬥兵,速度倒也不至於那麼慢。
殿後的士兵很快慌里慌張來報:發現日軍,速度極快。
書蟲子問:“有多少鬼子?”
士兵:“保守估計,一百多。”
書蟲子想,跑是肯定跑不過了,打也不是辦法,不久前打了那麼一仗,體力、士氣、彈藥,這些硬指標都不行了。好在,天快黑了,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山野嶺,躲貓貓的優勢還是有的!書蟲子果斷下令,就地隱蔽。
凌連很快找到了一塊巨石之下的天然溶洞,安排人手對洞口和四周做了一番僞裝後,全體蝸居進去,大氣也不敢出。不出半個小時,幾乎就在他們頭頂,日軍踩着枯草和落葉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傷兵們忍着痛,幾個新兵忍着咳嗽,缺乏經驗的女兵直感覺自己的心跳實在太響了。
一個日本兵吹着口哨,面向巨石掏出胯下之物開始橫掃。那液體帶着一股令人無法忍受的臊氣自上而下,透過巨石和地面的縫隙,一滴一滴的落到陶斐頭頂,陶斐強忍噁心,不敢動彈一下,哪怕發出輕微的與此地環境不相符的聲音,怕是也足夠日本兵將他們全部堵在溶洞裡殺的一個不剩。
那日本兵愜意地繼續吹着口哨,開閘泄洪一發不可收拾,一名軍曹自後面趕過來,喝了一嗓子:“混蛋!生怕支那兵不知道你在這裡嗎?吹
什麼口哨?”
被訓斥的日本兵也是個老兵油子,在等級森嚴的日本軍隊中居然還敢頂軍曹的嘴:“你怕什麼?我還等不及讓支那兵立刻現身呢!”
軍曹:“誰說我怕了?三井你這個混蛋!收起你的胯下之物!你不覺得羞恥嗎?有什麼發現沒有?”
沒有腹脹感的日本兵三井愛答不理地:“能有什麼發現?在這種未開化的山區,怕是出了野人都不奇怪,說不定那個目標已被野人捉去當性奴了呢!”
黑社會出身的老兵三井,是連小隊裡的軍官都不敢輕易招惹的混不吝,對他的話以及他所持有的態度,軍曹也是無可奈何。軍曹於是不打算再與三井鬥嘴,他問通訊兵:“大冢長官有什麼新指令?”
通訊兵表示沒有任何新指令。軍曹命令:“那就繼續向前搜索!”
日本兵走遠了。巨石之下,書蟲子很有紳士風度地向陶斐遞出自己的手絹。其實那手絹的味道恐怕比尿液更讓人作嘔。手絹挾裹着汗味、體味、血腥味、硝煙味等等人類所不喜歡的味道。所以,陶斐禮貌性地拒絕了書蟲子的好意。書蟲子也不再管她,書蟲子自有好多事要做。以他的日語水平,不會聽不懂日本兵的唧唧歪歪。日本兵像是在找什麼,日本兵在對話中提到了一個什麼目標……
什麼目標呢?被野人捉去當……性奴?女人嗎?
書蟲子示意所有人繼續保持安靜。隨着又一片窸窸窣窣之聲,緊挨着洞口的人透過縫隙看見打着火把的日本兵更多。羊蠍子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他不懂日語也心中有數了。這一大隊日軍沒怎麼停留,待他們通過後,又等了好一陣子,確信日本兵都走空了,三個臨時排長找到書蟲子,正好書蟲子也有話要說,這些人一碰頭,書蟲子帶幾人摸出了溶洞。
到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書蟲子先發話:“咱攤上事兒了!”
羊蠍子:“是唄,要不鬼子的陸戰隊爲啥跟貓聞腥似的追着咱們不放?看那樣子就不像是搞穿插或掃蕩的鬼子。”
書蟲子瞧了瞧溶洞的洞口,帶幾個人又往遠處走了走,蹲在一片樹棵子中間,書蟲子不敢吸菸,就撅了根樹杈子叼在嘴裡,娓娓道:“我在學校學過鬼子話,剛纔打這裡過的鬼子說了些啥,我心裡有數了。那幾個女兵,正正好好還在讓鬼子追殺着呢。我們之前乾死的那幾個鬼子,與我們接連打遭遇戰和反伏擊戰的鬼子,剛纔過去的那隊鬼子,全是同一幫鬼子。這同一幫鬼子找的不是別的,是女兵。所以說,咱帶上她們幾個跑路……”
趙驢兒接茬:“那就一定也連帶着讓咱也被鬼子追殺唄。”
三道疤:“丟啊!死撲街個倒黴鬼!唔該管的爛事爛仔就管了!衰啊!”
書蟲子瞟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管不管,這事兒已經攤上了!再說,眼看着同志袍澤讓鬼子圈起來殺,咱們幾個一走一過就當沒瞅見?”
趙驢兒趕緊勸:“排座,疤瘌不是那意思,畢竟整個凌團也就剩咱幾個鳥人了,還要讓鬼子追着腚到處跑,疤瘌是操心咱們哥兒幾個的六斤半呀。”
書蟲子放下不快,道:“重點是,這幫小女兵有啥重要的,非得讓鬼子出近三百號陸
戰隊來抓?這個咱不得問明白嗎?說不好聽點兒,哪怕註定得死,至少死個明白!對不對?”
羊蠍子搖頭:“以咱幾個的斤兩,怕是問不出來吧?排座你也不想想,那幾個小姑奶奶能把實話告訴咱嗎?聽驢兒和疤瘌說,之前可是整整一排的中央軍保着她們,這事兒小得了?”
趙驢兒吐了口濃痰,罵道:“奶逑!莫說還可能是戰區長官部哪個大人的小老婆膩!”
三道疤心有靈犀地笑:“嘿嘿!這個靠譜啦!”
書蟲子皺着眉頭空嘆氣,有些事情他還真是管不得,比如老兵油子們的插科打諢,死到臨頭還要俗裡俗氣地幽他一默,好玩兒嗎?
羊蠍子算是正經的,說:“驢兒和疤瘌別瞎掰了,聽排座的。”
趙驢兒和三道疤停止胡侃,都看向書蟲子。書蟲子吐掉樹杈子,說:“眼瞅着天已經黑了,鬼子剛走過去,咱往反方向走吧,儘快走到咱剛進盤龍嶺路過的那一帶!”
趙驢兒:“甚?那不跑鬼子陣裡去啦?”
書蟲子:“俺知道,可總比跟在那幫陸戰隊後頭強吧?說到底,那幫鬼子陸戰隊是一天到晚惦記着咱的六斤半,咱後頭的鬼子陣營,真未必瞧得上咱,一幫子散兵遊勇嘛!大隊鬼子可是要打長沙的,老薛的重兵集團纔是這幫孫子的目標。俺覺得咱們得先在相對安全的地方找個落腳點。傷員們需要安安靜靜養傷啊。”
三道疤:“不着急歸建嗎?咱臨走前團座有交代啊。”
書蟲子:“上頭有交代,下頭就真忍耐啊?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嗎?你廣東佬有種咬着鯊魚尾巴游泳,俺可沒那膽子!再說,我倒是想早點歸建,關鍵是其他國軍如今在啥地方,鬼他媽都不一定知道啊!”
羊蠍子接茬:“是嘞,弄不好直跑到青藏高原了呢!”
書蟲子趕忙喝他:“少扯犢子!惑亂軍心視與日寇同謀!”
羊蠍子根本不尿這個:“惑亂個粑粑!排座你能別跟俺在這兒裝嗎?搞得很清新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國軍的底。老叔我可是早多少年前就在國軍裡吃軍飯了!”
書蟲子不打算再廢話:“知道你喜峰口那點子事兒!行了吧?趕緊收拾收拾預備開拔!對了還有,拜託老幾位啦,小姑小姨的事情就交給我處理,老幾位別多嘴好不好?”
羊蠍子撇着嘴翻白眼:“呵!露底啦!敢情是壓根信不過老哥兒幾個,那還商量個毛逑啊?排座你不厚道。”
“閉上嘴沒人拿你當羊蠍子賣了!”
書蟲子明白,一天找不到上級,他就得當一天這幫大齡問題青年的保姆,他當一天保姆,類似的拌嘴就不會終止。不過,他很享受拌嘴,還有機會拌嘴,至少證明他和他的兵活着。那些已經戰死了的弟兄,還能找他拌嘴嗎?一想到這個,他就很痛苦。
一將功成萬骨枯,有朝一日他若真的以戰鬥英雄的身份面對聚光燈、鮮花和掌聲時,也許他的眼中只會出現弟兄的鮮血和碎肉吧。
或者等他在戰鬥中負傷,即將死去時,耳畔會響起更多人的嘲笑聲:看吧,一個失敗的士兵,一個不稱職的軍官!
書蟲子,他總愛多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