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陳瀾入宮坐轎乃是特許,這一次因皇后大喪,後宮肅然,並無外臣皇子進出,陳瀾便隨着載有朱氏的凳杌一路進來,雖多走了好些路程,但她如今將養了幾月,身體康健,自也不在乎這些。由順德門進了東一長街,一路往北第三座宮殿,就是咸陽宮。
咸陽宮是東六宮之一,位於東一長街東邊從北往南數第一座宮殿,素來是僅次於皇后的皇貴妃或貴妃所住。以德妃的身份,原本是輪不到住在這裡的,但皇帝登基之後便尊了母親爲太后,這位朱太后胳膊肘自然往孃家拐,於是侄女擡進宮之後就把咸陽宮指給了她。
前院正殿五間便是咸陽宮,黃琉璃瓦歇山頂,素來是德妃起居的正殿。而後院正殿則是空着,兩邊的東西配殿中各住着一位美人。德妃是喜好清淨的,皇帝並不常來,後院兩位美人也差不多都失了寵,因而這座咸陽宮正應了那名頭,竟是有些冷冷清清的。
由於朱氏的小中風還未徹底痊癒,凳杌便直接擡進了正殿裡頭。一進門,陳瀾就看到兩個宮女急急忙忙迎了上來,雙雙麻利地攙扶起了朱氏,又有人搬了一張特製的太師椅上來讓她安坐了,隨即就有兩個健壯的小火者上來,徑直把人擡上往裡頭走。陳瀾連忙跟上,此時,一個年長宮女卻笑着上來,不容置疑地伸手攔了攔。
“三小姐還請留步,娘娘想先和太夫人說說話。”
陳瀾從未見過朱德妃,此次入宮也不過是因朱氏一定要她隨着,因而此時聽見這話也不以爲意,點點頭就停下了腳步。她正要隨上前伺候的另兩個宮人退下時,卻發現前頭那擡着太師椅的兩個小火者已經停下了。上頭的朱氏用右手重重拍了拍扶手,隨即用犀利的眼神瞪着那年長宮人,臉上滿是怒色。那年長宮人見這光景,慌忙快步走上前去。
“太夫人,並不是奴婢自作主張,實在是娘娘……”
她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朱氏又用力拍了兩下扶手,立時不敢再繼續解釋下去。想想朱德妃平日對朱氏這位姑姑可謂是言聽計從,若是真的執拗起來,到頭來倒黴的還是自己,她盤算了又盤算,只得無可奈何地說:“既如此,奴婢讓三小姐陪着太夫人進去就是。”
見朱氏衝自己頷首,陳瀾也就跟上前去。待到入了東暖閣,就只見德妃正歪在炕上,臉色蠟黃蠟黃,一發現來的是她和朱氏兩人,就先是一愣,隨即就低低地叫道:“姑姑,我可總算是把你盼來了”
陳瀾卻沒有立刻行禮,而是等那太師椅放下,和宮女一同攙扶了朱氏下地,待德妃示意免禮,她才把人安置在炕上西頭坐下了,隨即退後幾步在宮女安設的錦褥上下拜行禮。只拜了一拜,她就聽得上首德妃叫道:“快攙起來,別多禮了”
起身之後,她就看見早有宮女在炕上西頭朱氏的旁邊安設了錦墩,便後退幾步安靜地坐下了。果然,她才一落座,朱氏就衝着德妃打了手勢,緊跟着,滿屋子的宮女就悄無聲息往外退去,走在最後頭的那年長宮人在經過她身邊時有意端詳了她兩眼,這才穩步出了屋子,想來是德妃的心腹,是到外頭看着望風的。
德妃在朱氏面前素來是直截了當,此時一把摘了額頭上的那條布巾,滿臉焦慮地說:“姑姑,我今天找你來,實在是因爲這些天焦頭爛額,你就是想讓我見見三丫頭,也不必非得選在這個時候……”
她早知道朱氏不能說話,可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這些,原以爲對方總得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誰知道朱氏看了她一會,竟是淡淡地開口說道:“三丫頭你之前就在御花園見過,哪裡非得這個時候見?我帶上她是因爲她是我的眼睛,我的臂膀,我的頭腦”
朱氏能開口說話的事實雖然很驚人,但不如這一連三個名詞來得震撼,朱德妃一下子愣在了那兒。她人在深宮,又因爲是先太后的侄女招人忌,因而很多事情都並不知曉。遲疑了好一會兒,她又瞅了瞅陳瀾,這才決定暫且把那些疑問先壓下。
“姑姑,我就實話實說了吧。自打皇后去了,宮中那兩位就立時針鋒相對了起來。淑妃自恃是皇上登基之後就最先入宮的,晉王又是除卻周王之外最年長的皇子,所以一心巴望着中宮之位,這樣子以母貴,晉王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儲。羅貴妃雖說資歷淺,可畢竟有個魯王,貴妃又歷來是諸妃之首,她孃家兄長如今立了這般功勳,再加上從前的新仇舊恨,自然也不甘落後。本來她們掐她們的,不關我的事,可也不知道是我宮裡哪個混賬東西,竟然對人說什麼我是先太后的侄女,皇上最是愛重,此次鐵定是要封后的”
說到這裡,德妃又氣又急,劈手就將之前攥在手心裡的白布巾扔在了地上:“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混賬東西,我非杖斃了他不可”
“這時候生氣又有什麼用”朱氏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這纔開口問道,“這人既然能讓別人知道是咸陽宮的人,你偏又查不出來,足可證明別人算計你不是一兩天了娘娘,不是我說你,這許多年在宮裡,身邊人手是最最要緊的,不能一個盯一個,可也不能輕易讓人鑽了空子別人都不打緊,皇上那邊有什麼反應?”
“皇上?”德妃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尷尬,隨即嘆了口氣說,“皇上自從皇后去了之後,就常常獨自去坤寧宮閒坐,從那一日到現在,就沒召幸過一次嬪妃,期間到武賢妃的長樂宮去過兩回,看了看周王說了會話就走了,羅貴妃和淑妃那兒也都去了一次。至於我這裡,那是一次都沒來。至於那話是否傳到了皇上耳中,我心裡真沒準,畢竟一點音信也打聽不出來……”
陳瀾剛剛聽到朱氏那般形容自個,心中自也頗爲感慨,此時聽着德妃解說着這些,焦慮之情溢於言表,腦筋便飛速轉動了起來。思來想去,她心裡就想起了那會兒讓陳衍給羅旭提的醒,再想到羅家那陡然之間大漲的聲勢,她不知不覺心中一動。
“瀾兒,你之前陪着皇后那麼久,而且也見過皇上,你怎麼看?”
陳瀾聞言擡頭,看見德妃滿臉訝異,而朱氏則是一如平常那般詢問她的光景,她定了定神就欠了欠身說:“老太太,我在皇后身邊陪着的時候,也只是聊些瑣事,怎敢品評皇上。不過,如今想來,皇后那會兒彷彿是已經有了些預感,竟是早已看淡生死的光景。而且,恕我說一句大膽的話,就我那些天呆在宮裡看到的情形,皇上對皇后情深義重,單單隻看如今封閉了坤寧宮,就知道皇上未必就會立刻冊立繼後。”
“就算皇上不肯,可畢竟儲位久空,朝臣們心裡也都沒底”
見德妃反駁,陳瀾便沉聲說道:“德妃娘娘所言不差,冊立儲君與其說是安皇上的心,還不如說是安羣臣的心,這繼後也是一樣。如今皇上正在悲痛的時候,若是有人在這當口還只是巴望着坤寧宮和儲位,那麼就好比火上澆油,只會引得皇上雷霆大怒。既如此,那造謠把德妃娘娘牽扯進去的人,自然就是打這個主意。可是,別人都聽說了這一條,皇上又怎麼會不知道?可皇上呢,皇上卻偏偏什麼反應都沒有”
朱氏一邊聽一邊細細品着箇中滋味,待到陳瀾說出這最後一句話,她頓時目光一閃,隨即看着德妃說:“三丫頭說得對,皇上沒有反應,便是最好的反應晉王這幾個月來幾乎沒做對一樁事情,皇上對他已經失望了,而魯王還小。至於其他幾位,則是有的聲名狼藉,有的昏庸不堪,一時間皇上只怕決斷不下。既如此,這繼後更是最觸痛皇上的事,若是換做被傳謠言必定榮登後位的是淑妃和貴妃,皇上豈會這般姑息?”
“姑姑,你的意思是……”
“你的安分守己,你的沒有兒子,以前看來是最大的弱勢,眼下看來,卻也是皇上信你的緣由。有人打算擡了你出來試探試探皇上的反應,卻不知道皇上壓根不會疑你。你沒有兒子,武陵伯朱家已經敗了,我又是病得半死不活,被一個老三挾制得動彈不得,你還能做什麼?你不用着慌,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別杯弓蛇影”
德妃正猶豫着,外間就傳來了一陣說話聲,於是朱氏立時閉口不再多言。此時,就只聽之前那位年長宮人在外頭稟報道:“娘娘,是長樂宮賢妃娘娘聽說娘娘病了,於是帶了周王殿下過來探病。”
“快請快請”
雖說是四妃之中素來按照貴淑德賢排名,賢妃最末,可當初那只是因爲朱太后的一點私心,如今明擺着皇帝非但沒有冷落早就年華老去的武賢妃,反而對這位和癡癡傻傻的周王更加看顧,德妃自然不會擺什麼架子。及至賢妃領着周王進來,廝見之後就送上了好幾樣時令小食以及兩支老山參,她更是心懷感激。
而武賢妃知道朱氏入宮時間有限,並未盤桓多久,略坐一會就站起身告辭,卻是看了一眼陳瀾,隨即對德妃和朱氏說道:“難得又看見阿瀾,我帶她到我宮裡坐坐,一會兒就送回來如何?”
德妃微微一愣,可看見朱氏點了點頭,也就順勢答應了。及至陳瀾施禮之後跟着出去了,她才滿臉迷惑地看着朱氏,卻發現朱氏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麼。
PS:昨天還想一舉超過七百的,今天眨眼之間就奔八百去了?哎,大家容我貪心一下,涎着臉說,距離粉紅八百隻差十八票了,對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