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廳裡,喝着茶水,下了幾盤象棋,不知不覺間,外面的天就黑了下來,廚房裡也飄出撲鼻的香氣,黃樂凱把棋子一丟,擡腕看了下表,皺眉道:“奇怪,怎麼還不過來!”
“是龐秘書長嗎?”王思宇笑笑,把棋盤收拾起來,又拿起紫砂壺,爲黃老爺子續上茶水,有些好奇地道。
黃樂凱神秘地一笑,搖頭道:“不是,老龐這個傢伙,左右搖擺,實在是靠不住,嘴巴還不牢靠,暫時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
王思宇微微一怔,不知他在搞什麼玄虛,也就沒有多問,過了一會兒,秦鳳嵐喊了聲來了,黃樂凱便站了起來,笑着道:“出去迎迎吧,那個傢伙,別的都好,就是愛面子。”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清瘦的老者出現在門口,卻正是省長張躍進,他拿手指着黃樂凱,冷哼道:“好你個黃部長,又在背後講我壞話,真是不厚道!”
黃樂凱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這是大實話,你是一省之長嘛,架子蠻大的,到人家吃飯,還要故意遲到十幾分鍾。”
張躍進卻不理他,而是轉頭望了秦鳳嵐,笑着道:“鳳嵐,你的手藝還真不賴,剛剛進屋就聞到糟雞的香味了,食指大動啊。”
秦鳳嵐摘下圍裙,微笑道:“那還不快把嫂子接過來,她的手藝纔是正宗哩。”
張躍進面色一沉,擺手道:“別提了,都快一年了,還是不肯搭理我,打個電話也要吵上半天,沒辦法,還是分開好,大家都清淨些。”
秦鳳嵐嘆了口氣,笑着道:“改天有空,我再勸勸她,其實,也不怪嫂子生氣,你也太較真了,人抓起來就好了,幹嘛判了死緩,就算放出來,也要二十年以後了,她就那麼個外甥女,能不急嘛!”
黃樂凱聽了,卻皺起眉頭,不滿地道:“你懂什麼,這種事情,少摻和。”
王思宇在旁邊站了半晌,見他們三人如此熱絡,竟像是多年的交情,不禁暗自吃驚,這時得了空,就笑着打招呼:“張省長,你好。”
“好,好,王書記,你年前搞的那份調研報告,我看過了,農村幹部民主選舉的工作上,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張躍進點點頭,臉上帶着親切的笑容,和王思宇握了手,寒暄了幾句,便和黃樂凱來到沙發邊坐下,用江南某地方言聊了起來。
王思宇忽地想起,黃樂凱雖然久居京城,他的本家,卻是江南名門望族,與張躍進這位江南出來的幹部,有些私人交往,也是極爲正常的事情,但奇怪的是,兩人在公開場合上,卻很少表現出親近的態度,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江南的方言極爲生僻難猜,兩人說話的語速又極快,王思宇聽得一頭霧水,始終不得要領,坐了一會兒,就起身,進了廚房,幫着秦鳳嵐收拾了起來,很快把酒菜擺上,便招呼兩人吃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樂凱放下筷子,笑眯眯地望着王思宇,慢條斯理地道:“小宇,你大概不清楚,我的老家,和躍進省長家就隔着一條河,一個是河西,一個是河東,相距不足十里。”
張躍進也點點頭,卻笑着道:“那有什麼用,你是一直在外面,很少回去,只怕去黃家祠堂的次數,都沒我多,難得會講流利的家鄉話。”
黃樂凱笑了笑,有些感慨地道:“還要承蒙你照顧,不然,樂慶也不會這樣順利。”
張躍進微微皺眉,看了王思宇一眼,皺眉道:“那是他的本事,與我有什麼關係,樂凱兄說笑了。”
黃樂凱滿了酒,端起杯子,笑着道:“躍進兄,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考慮很久了,該下定決心了吧?”
張躍進微微皺眉,伸出右手,極爲優雅地捂了酒杯,含糊地道:“不能再喝了,酒桌上不談正事,你講的那件事情,太過複雜,容我再想想。”
黃樂凱收起笑容,把杯子慢慢放下,正色道:“躍進兄,現在的情況怎樣,你心裡最清楚,南粵的火既然燒起來了,能燒多大,燒到哪裡爲止,就不好說了,現在,看笑話的人很多,想趁火打劫的人更多,林是衆矢之的,前景很不樂觀,時間不多了,你要早做打算。”
張躍進卻擺擺手,不動聲色地道:“樂凱,你喝多了,竟講些不着邊際的瘋話。”
秦鳳嵐察言觀色,忙在桌子下面,用腳踢了踢黃樂凱,又盛碗靚湯,遞了過去,笑眯眯地道:“躍進省長,前些日子,我們兩口子回京城,見到春雷書記,閒聊時,他還特意提起‘江州模式’,只說躍進同志了不起,在江南省搞出了大名堂,把他調到渭北,委以重任,是極爲正確的決定。”
張躍進掏出打火機,慢吞吞地點了一顆煙,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卻擺擺手,謙虛地道:“春雷書記過獎了,‘江州模式’是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而且,那也是集體智慧,不能把功勞記在我張躍進一個人頭上,那樣不好,受之有愧啊。”
黃樂凱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躍進兄,你這人能力是很強,就是過分謙讓,總被人家搶了功勞,不然,就憑你在江州市搞出的政績,早就出來了,哪裡會讓齊敬業壓了五年,五年啊,人生能有幾個五年!”
這句話似乎刺到張躍進的痛處,手指一抖,菸灰撲簌落下,他皺着眉頭,悶頭狠吸了幾口煙,在淡淡的煙霧中,很快恢復了平靜,摸了下頭髮,笑着反駁道:“樂凱,你太偏激了,齊書記是我的老領導,對我還是很重視的,而且,沒有他的大力支持,也不可能有江州的快速發展。”
黃樂凱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推心置腹地道:“躍進兄,該講的,也都已經講過了,現在的形勢明擺着,林註定是要下臺的,他倒下去,你在上面可就沒了倚靠,渭北這邊的局面,也不容樂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從陳家那裡拿到的,只是一張空頭支票。”
頓了頓,見張躍進面沉似水,毫無反應,他又敲了敲桌子,語氣凝重地道:“陳老去世後,老莊肯定是要另立山頭的,渭北的陳系幹部,向來唯他馬首是瞻,必然會被拉過去,而唐系的野心也不小,你們兩人,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能不能在渭北站穩腳跟,還是個未知數,前景不妙啊,躍進兄!”
秦鳳嵐也點點頭,在旁邊幫腔道:“躍進省長,老黃這可是肺腑之言,他做人直率,不肯繞彎子,可心裡卻盼着你好,畢竟,你們是同鄉,認真算起來,也是親戚哩。”
張躍進默默地聽着,卻不表態,半晌,把菸頭熄滅,擡腕看了下表,起身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先回去了,感謝兩位的盛情款待。”
黃樂凱有些生氣,就看了他一眼,皺起眉頭,不鹹不淡地道:“躍進省長,慢走,不送了。”
王思宇忙站了起來,和秦鳳嵐一起,把張躍進送到門外,來到臺階上,張躍進轉過身子,握了王思宇的手,輕聲道:“王書記,老尹多次提及,你很不錯,希望你們兩個能夠密切配合,把洛水的工作抓起來。”
“好的,請張省長放心。”王思宇微微一笑,又送出幾步,才轉身回了屋子,卻見黃樂凱把杯子往桌上一鐓,沒好氣地道:“這個張躍進,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跟着林一條路走到黑,只怕沒他什麼好果子吃,南粵就是個例子,丟車保帥嘛!”
秦鳳嵐卻哂然一笑,抿嘴道:“老黃,依我看,你就是心急了些,當着小宇的面,他怎麼好承諾什麼?更何況,人家勢頭正好着呢,就算林書記下去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想拉攏他的人,多得是,也不止咱這一家,沒準還能攀上高枝呢!”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黃伯伯,不要急,其實,我倒是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多了這層關係,大家就有合作的機會。”
“但願吧!”黃樂凱嘆了口氣,有些沮喪地道,他在於春雷面前是打了包票的,事情辦得不順利,自然感到面上無光,也就沒了先前的興致,又喝了會酒,就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離開黃家,開車返回別墅,逗弄着瑤瑤玩了一會兒,王思宇便去衝了熱水澡,躺在浴缸裡,給方如鏡打了電話,將於春雷的原話講了一遍,並邀請他在適當的時候,到京城做客。
方如鏡很爽快地答應下來,又笑着問道:“小宇,淼淼最近怎麼樣,沒有給你闖禍吧?”
王思宇笑笑,搖頭道:“沒有,前些天,區裡領導來彙報工作,特意提起她,淼淼表現很不錯,過段時間,可能要提副科了。”
方如鏡摘下老花鏡,笑着道:“那可不成,她那麼淘氣,哪能當幹部,不過,這丫頭好像是懂事了些,也知道關心老人了,比以前大有進步,這都是你的功勞。”
王思宇趕忙謙讓了一番,只說對淼淼關心還很不夠,本想讓她吃些苦頭,知道在外面闖蕩的難處,早日回到華中,沒想到,她居然能堅持下來,還漸漸進入了角色。
方如鏡笑着點頭,又詢問起他工作的情況,隨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小宇,歸國後,到華中來吧,二叔這裡正缺人手,你過來幫忙,我把手裡這張票,投給你老子,也算是一筆不錯的交易了。”
王思宇不禁莞爾,就笑着解釋道:“二叔,春雷書記的意思,還是希望我去南粵。”
“南粵?”方如鏡微微一怔,隨即皺起眉頭,沉聲道:“小宇,那裡的情況,遠比想象中嚴重得多,也複雜得多,我是不建議你過去的,太冒險了,這樣,等見到春雷書記,再和他詳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