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清晨,天剛矇矇亮,枕頭下面傳出一陣劇烈的震動,王思宇被這該死的‘嗡嗡’聲吵醒,伸手在枕頭下面摸了半天,才掏出那隻小巧精緻的手機來,睜開左眼瞄去,卻見是劉天成打來的,他頓時火冒三丈,接通電話後就低聲吼道:“操!天成,你這不有病麼,也不看看錶,才幾點啊就折騰人,剛剛六點鐘,我了個去的……”
劉天成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前,左手拿着一個DV,看了又看,DV的鏡頭裡,一對男女正在牀上氣喘吁吁地忙碌着,他嘿嘿地笑了笑,把DV隨手丟在桌子上,轉過身子,壓低聲音道:“王兄,大清早的,怎麼這樣大的火氣,要不晚上我領你出去消消火?那個大富豪夜總會據說又招了不少靚妹,身材都很棒!”
“要去你自己去,我沒空!”王思宇沒好氣地道,接着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被子踹到一邊,露出兩條粗壯的大腿來。
劉天成笑了笑,把手機夾在肩頭,拿着大茶缸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水,微笑道:“王大書記,別生氣了,兄弟我錯了,改天請你到家裡來坐坐,讓娜娜炒幾個小菜,我向你斟酒道歉。”
王思宇拿手在頭上撓了半天,腦子才漸漸清亮起來,他輕輕嘆了口氣,嘿嘿笑道:“嗯,這還差不多,天成,你這電話打的可真不是時候,做夢剛剛摸到潘金蓮的牀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偏偏被你吵醒,你說你這傢伙是不是該罵?”
劉天成哈哈一笑,端着茶缸喝了一口水,悠悠道:“那是該捱罵,我向鄭重你道歉,西門慶同志,這樣吧,明晚上我再賠你個陳圓圓。”
王思宇拿大腳丫子在腿上蹭了半天,搖頭嘀咕道:“不是西門慶,昨晚上當了一夜的秦瓊。”
手機那邊登時傳來“咣噹!”一聲響,劉天成稍不留神,險些絆了個大跟頭,手裡的茶缸已經遠遠地甩了出去,裡面的水潑了一地,他愣了半晌才喃喃道:“王兄,你這夢做得也太離譜了!”
“嗯,是有點。”王思宇從牀上坐起來,揉了半天的鼻子,纔打了個哈欠道:“說吧,到底啥事,大早晨的擾人清夢,肯定有事情發生,你該不是又惹了什麼麻煩吧?”
劉天成尷尬地撓撓頭,走到牆角,彎腰把茶缸拾起,放到長條沙發上,舉着手機走到門邊,拉開房門,向外看了看,便輕聲道:“王兄,你們西山縣有沒有個叫史法憲的縣委常委?”
王思宇微微一愣,點頭道:“有啊,他是統.戰部長,前些日子被派到省黨校學習來着,怎麼突然提起他來了,你們兩個熟悉?”
劉天成嘿嘿笑道:“剛剛認識的,凌晨接到舉報,我們出警抓賣.淫嫖.娼的,在一家賓館裡抓了二十多人,把他也給帶回來了,這傢伙喝得爛醉如泥,四點多鐘才醒過來,審了快兩個小時,剛纔交代了真實身份,我一聽是西山縣的幹部,就趕緊給你打個電話,看看怎麼處理好。”
王思宇笑了笑,低聲道:“這個老史可真敬業,把統.戰工作都做到小姐身上去了,算了,你們也別爲難他了,罰點錢讓他走吧。”
劉天成悄聲道:“好吧,有你這句話,錢也不必罰了,不過這事說來蹊蹺,他好像是得罪了什麼人,有個小姐拿DV把牀上那點事都拍下來了,經過我親自審訊,那兩個小姐交代了,說是有人指使她們乾的,事前給三千,辦完事後給五千。”
王思宇微微一愣,登時警覺起來,摸着下巴沉思良久,便輕聲道:“天成,指使的人是誰,能查出來嗎?”
劉天成走回辦公桌前,重新坐回椅子上,低聲道:“查倒是能查出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不過你要是想銷案,我勸你就不要再查下去,免得惹出其他事端。”
王思宇點點頭,皺眉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劉天成輕聲道:“沒有,只我自己知道,那人還是很精明的,酒醒了就把別的警員支開,只對我一個人講了實話,直喊着被人陷害,央求我放他一馬,以後交個朋友。”
王思宇笑了笑,低聲說:“好,天成,你這次立功了,這人很有用,你抓緊時間把事情處理妥帖,我這就去接他。”
劉天成悄聲道:“那你趕快過來吧。”
王思宇‘嗯’了一聲,點頭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掛斷電話,他穿上衣服,到浴室洗漱一番,出來後,卻見柳媚兒披頭散髮地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她身上穿着碎花睡衣,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剛剛向前挪了幾步,猛然看到王思宇,趕忙停下了腳步,擡手在頭上胡亂捯飭了一番,露出一張青春靚麗的俏臉,笑嘻嘻地道:“哥,太陽從西邊升起了,嘖嘖,今兒怎麼起得這樣早?”
王思宇笑了笑,從兜裡摸出一根菸來,掏出打火機點燃後,吸上一口,嘴裡吐出淡淡的煙霧,輕聲道:“媚兒,哥要出去辦點事情,中午有可能不回來了。”
柳媚兒‘噢’了一聲,信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右手,一把將煙搶了過來,拿手指在王思宇的胸口輕輕點了點,一字一句地道:“哥,記得少喝酒啊,晚上早點回來,我叫媽媽做糖醋鯉魚。”
說完後,柳媚兒把煙掐滅,丟進菸灰缸裡,扭着小屁股進了浴室,在關門時,還不忘給王思宇來了個輕飄飄的飛吻。
王思宇摸着鼻子啞笑半晌,才搖頭走了出去,下樓後,坐進桑塔納,開車駛出小區,進了主道,向前進派出所方向駛去,省城就是熱鬧,雖然現在時間還早,路旁的營業網點多半都沒開業,但大街上的車輛卻依舊很多,密密麻麻的排成了幾條長龍,王思宇駕車只開過兩條路口,前面就出現堵車,他擡手看看錶,心裡有些焦急,連連按了幾聲喇叭,卻無濟於事。
等了半晌,前面的奧迪車才緩緩地開動起來,行出十幾米遠,王思宇才無意中瞥到,前面一輛大卡車超車時,刮到了一輛紅色的捷達車,雖然沒有傷到人,卻碎了一地的玻璃,兩個司機正站在車邊爭論,旁邊圍了七八個路人,都抱着肩膀看熱鬧。
二十幾分鍾後,到了派出所門前,王思宇沒有下車,直接按了兩聲喇叭,把頭探出車窗外,過了不到兩分鐘的功夫,就見劉天成陪着史法憲走了出來,王思宇開門下車,站在車邊,和劉天成嘻嘻哈哈地閒扯了幾句,隨後冷冷地瞥了史法憲一眼,低聲道:“老史啊,老史,讓我說你什麼好,大會小會地講生活作風問題,你怎麼還在女人身上栽跟頭,真是太不像話了。”
史法憲昨晚幾乎是一夜未睡,形容憔悴,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鬍子拉碴,全然沒了往日的領導派頭,聽了王思宇的數落後,他窘得有些無地自容,便尷尬地撓撓亂蓬蓬的頭髮,苦笑道:“王書記,我這絕對是被人陷害的呀,劉所最清楚了,有些人這是打算把我往死裡整……”
王思宇板起面孔,目光凌厲地瞥了他一眼,低低地‘哼’了一聲,就扭頭衝劉天成道:“天成,那就這樣吧,給你添麻煩了,我先帶老史回去,改天咱們再一起喝酒。”
劉天成點頭道:“王書記,您先忙,有事打個電話,我隨叫隨到。”
王思宇點點頭,轉身坐進車裡,放起一首輕柔舒緩的音樂來,他向來喜歡在週末睡懶覺,今天起來的早了些,只覺得頭昏腦脹,心情不太愉快,也就沒給史法憲笑模樣。
史法憲自知惹下大麻煩,多虧了王書記才化險爲夷,否則那些證據落到縣裡或者記者手中,自己的前程就會化爲烏有,頭上這頂烏紗帽肯定要被摘了去,此時能夠安然出來,已經在心裡大念阿彌陀佛了。
和劉天成打過招呼後,史法憲訕訕地鑽進車裡,關上車門後,長出了一口氣,拱手道:“王書記啊,你這可是幫了我大忙了,不然這事可就鬧大了,真沒想到,他們會使出這種伎倆,實在是太陰險了,防不勝防啊。”
王思宇笑了笑,將小車緩緩開了出去,低聲道:“老史啊,到底怎麼回事?”
史法憲嘆了口氣道:“王書記,昨晚從西山縣來了幾個幹部,非要請我出去喝酒,我推脫不過,就和他們出去了,當時是六個人點了四瓶五糧液,結果醉得一塌糊塗,醒來的時候,已經光着身子躺在賓館的牀上了,身上還有個女人在動,我一時鬼迷心竅,就沒堅持住原則,和她一起動了起來,可沒想到被人偷拍了不說,還讓警察給逮住了,原本以爲是仙人跳,可仔細一想,這是有人在整我啊。”
王思宇點了一根菸,輕聲道:“老史,你到底得罪誰了,對方怎麼會設計陷害你?”
史法憲冷笑了幾聲,低聲道:“王書記,你應該能想到的,我爲什麼會被派到省黨校來,還不是因爲在常委會上支持了曹縣長,其實我也很無辜啊,二胖被曹縣長說服了,她到我家攛掇了好多次,架不住這些年的交情,我就跟着支持了老曹幾次,可沒想到被弄到省黨校不說,他們還用這麼齷齪的手段來對付我,只要他們拿到DV,掌握到證據,我這官也就當到頭了,真沒想到,他錢雨農也太狠了點。”
雖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王思宇還是皺眉道:“錢書記?不會是他吧?他哪裡會做這種事情,不可能,我覺得不像。”
史法憲搖頭道:“就算不是他指使的,也和他身邊的人離不了干係,有些人是很會看領導臉色的,這種事情,根本不用點明,自然有人搶着去幹,別人不說,就那個趙大富,他就能幹出這事來,昨晚喝酒的人裡,就有個和他私交甚密,當時我沒有在意,現在想想,八成是那小子乾的。”
說完,他掏出手機,撥了幾個電話,在一番閒聊之後,史法憲低低地罵了一句,隨後搖着手機道:“沒錯,肯定是稅務局那個姓劉的科長乾的,昨晚上喝醉以後,是他在送我的,這小子據說和趙大富是磕頭弟兄,關係鐵着呢,他能當上科長,趙禿子出力不少。”
王思宇眉頭緊鎖,不再吭聲,他開着車來到一家早餐店,兩人吃了四屜小籠包,喝了兩碗蛋湯,見史法憲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王思宇便招呼他走了出去,先把車子停好,兩人穿過馬路,去了對面那家洗浴中心,泡了澡,史法憲困得厲害,躺在池子裡面就睡着了,一時間鼾聲如雷,王思宇沒有叫醒他,擦了身子,獨自到二樓幽暗的大廳裡,找了個位置躺下,也睡了個回籠覺。
這一覺睡得香甜無比,醒來時,已經到了晌午時分,只是休息大廳的窗簾擋得嚴實,屋子裡見不到一絲光亮,依舊漆黑一片,王思宇剛剛睜開眼睛,就見面前站了個瘦高的身影,倒嚇了一跳,定睛瞧去,卻是史法憲,他手裡握着半瓶冰紅茶,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王思宇擺手道:“老史,你這傢伙不去睡覺,站在這裡幹嘛。”
史法憲把腰弓得很低,如同大蝦米一般,垂眉順目地道:“王書記,我把二胖叫來了,她在飯店裡訂了位置,中午我倆做東,感謝您在關鍵時刻拉了我一把,也算慶祝我躲過一劫。”
王思宇坐直了身子,微微皺眉,臉上露出不悅之色,低聲道:“好你個史法憲,這種事情瞞都瞞不住,你怎麼還滿世界嚷嚷,要去你只管自己去,別把我捎上,我可告訴你,外面要是傳出什麼閒話出來,你自己去解釋好了,我王思宇是概不認賬的。”
史法憲趕忙悄聲道:“王書記,您放心,二胖是絕對不會出賣我的,她這人嘴巴緊,心眼多,這種事情,她肯定不會往外張揚。”
王思宇沉吟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跟着他下了樓,換上衣服,兩人橫穿了馬路,坐進車裡,直接開到建設大街上的悅來飯店,遠遠就見宣傳部長鄭嵐站在門口,正向這邊觀望,她身子矮胖肥大,極好辨認,王思宇把車子停好後,鄭嵐已經快步走了過來,笑眯眯地拉開車門,輕聲道:“王書記,您好,今天的事情可多虧您了,不然老史就完了。”
王思宇下了車,擺手道:“沒那麼嚴重,再說大家都是自己人,客氣的話就不必提了。”
在車前閒聊了幾句,王思宇便在兩人的陪同下進了飯店,坐電梯上了十五樓,包房裡已經點好了一桌子豐盛的酒菜,三人先是東拉西扯地閒聊了一會,便端起酒杯開懷暢飲,鄭嵐雖是女流之輩,酒量卻不可小覷,連連敬酒,王思宇自然是來者不懼,轉眼間,就下了一瓶白酒,正聊得歡暢時,手機忽地響起,王思宇接了電話後,半晌沒有吭聲,過了好一會,才點了一根菸,輕聲道:“剛纔市紀委的人打了電話過去,說接到羣衆舉報,有西山縣委的幹部在賓館叫小姐過夜,問派出所那邊接警後有沒有抓到。”
史法憲聽後倒吸了一口涼氣,與鄭嵐對視一眼,輕聲道:“真毒啊,把舉報電話打到派出所和市紀委兩個單位,這是真要將我置於死地啊。”
鄭嵐嘆了口氣,舉起杯子站起,低聲道:“王書記,派出所那邊不會出問題吧?”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沒事,已經解決了。”
史法憲總算放下心來,也端着杯子,與鄭嵐一起敬了酒,三人又喝了二十幾分鍾,各自說了些豪言壯語,酒足飯飽之後,便下了樓,在飯店門口告別。
史法憲望着王思宇駕着小車駛遠,仍舊不住地揮手道:“王書記,你慢點開。”
鄭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表情變得黯淡下來,轉頭瞥了他一眼,低聲道:“DV裡的內容,你親眼看那所長刪了嗎?”
史法憲嘴裡噴着酒氣,扭頭反問道:“要是換做你,會刪掉嗎?”
鄭嵐默然半晌,才擺手道:“算了,不想了,但願是個明主吧。”
史法憲快步奔到藍白相間的柵欄邊,蹲在地上吐了起來,過了半晌,他才緩緩站起,雙手用力拉扯着柵欄,大聲喊道:“沒關係,他年輕,肯定有前景,二胖,你不要怕,有什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