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邱兆官穿着白色休閒褲,灰黑色格子襯衫,腋下夾着一個鼓鼓囊囊的棕色皮包,神色輕鬆地推門而入,如同往常一樣,他微笑着坐到王思宇的左側,從那張平靜如水的臉上,看不出有絲毫的異常表情。但是王思宇卻非常清楚,在幾個小時之內能把事情辦得這樣漂亮,那需要具備多麼大的能量,眼前這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倒真是有點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意思。
在督查室期間,王思宇最看不透的人就是邱兆官,只知道他背景很深,爲人低調,但兩人除了工作之外,極少單獨來往,雖然在王思宇離開督查室的聚會上,邱兆官似乎是喝多了酒,說了幾句兄弟長兄弟短的醉話,王思宇當時也沒有在意,卻沒想到這小子今天居然露了這一手,幫了自己的大忙,只是王思宇仍有些擔憂,這種乾淨利落的手法,不像是通過正常手段解決的。
欣喜之餘,也生出一絲隱憂,這令王思宇更加對邱兆官的背景產生了某些懷疑,但他沒有直接發問,而是把話題扯向別處,端着杯子和邱兆官邊喝邊聊,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喝掉了一瓶五糧液,擡眼望去,發現邱兆官已經滿面通紅,目光裡也流露出些許醉意,正舉着筷子伸向盤子裡,吃力地夾着一塊肉凍,接連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王思宇笑了笑,拿勺子幫他舀到碗裡,邱兆官呵呵一笑,自嘲地道:“主任,不好意思,喝得有點多了。”
王思宇笑了笑,摸起打火機,低頭燃上一根菸,輕輕吸了一口,嘴裡吐出淡淡的煙霧,不動聲色地道:“兆官,把事情的經過都講一遍吧。”
邱兆官輕輕瞥了王思宇一眼,先把肉凍丟進嘴裡,咀嚼了一會,放下筷子,扯下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嘴裡噴着酒氣道:“通過車牌號碼找到偷拍的人,花了十五分鐘;再通過那人找出鄔達,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從鄔達的嘴裡摳出劉福泉來,用了一個小時;查找劉福泉的不良記錄用的時間最長,有三個多小時,不過劉福泉在見到那些東西后,沒過五分鐘就服軟了,很快打電話答應我,以後不會再給您找麻煩,我知道的就這些了,細節我也不太清楚,因爲是家裡老人安排人去做的,主任,這個回答您滿意麼?”
王思宇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方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能這樣快地把事情擺平,必然採用了非常手段,甚至是……不擇手段!這個邱兆官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儘管王思宇對玉州的地下世界知之甚少,但他隱約猜測到,身邊的這位恐怕就是出自某個黑道家庭。
“兆官,家裡人是做什麼的?”王思宇把手中的筷子放下,目光炯炯地盯着邱兆官問道。
既然心裡有了疑慮,王思宇也不想藏着掖着,索性把話挑明瞭講出來,他一向不太喜歡和黑道中人打交道,究其原因,除了小腹上那道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刀口外,也和他對那些人的認識有關,黑道中人做事大都不計後果,不喜歡按規矩出牌,一旦沾上邊,就會被對方死死咬住,慢慢拖下深淵,這些年來,每次打黑行動,都能帶出不少官員出來,並不是那些官員腦力不夠,而是上船容易下船難,落了把柄在對方手中,就等於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人家,除了同流合污,乖乖就範之外,再沒有別的選擇。
“嗯,做生意的,是偏門生意。”
邱兆官這次沒有掩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這句話說完後,酒桌上立時陷入了短暫的沉寂,邱兆官以玩味的目光觀察着王思宇的表情,他也想看看,這位自己很欣賞的昔日頂頭上司,在聽到剛纔這番話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很多人都對黑道上的人深惡痛絕,想來這位年輕的主任也不會例外。
王思宇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地吸着煙,過了半晌,他才把半截菸頭丟在地上,拿腳踩了踩,神色複雜地盯着邱兆官看了一會,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把杯子重重地鐓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地道:“兆官,你既然已經上岸了,就別再回頭,在這件事情上我感謝你,但以後別再用類似的手法,我不希望你掉進去。”
邱兆官展顏一笑,先幫王思宇斟了酒,接着擡手在發紅的頸部摩挲幾下,便舉起杯子道:“主任,難得我們能單獨在一起喝酒,今晚要喝個痛快。”
王思宇微微一笑,點點頭,端起酒杯道:“好,這是你說的,一會可別後悔。”
兩人碰了杯,各自把杯中酒喝了進去,便開始聊着閒話,繼續推杯換盞,邱兆官今晚狀態出奇的好,酒量竟然比尋常高出許多,上身雖然搖搖擺擺,下身卻巋然不動,倒有點不倒翁的意思,王思宇見狀不禁莞爾,忙喊來服務員,讓她又端了些酒菜進來,再下一瓶後,兩人的狀態就全出來了,勾肩搭背地比劃起來,舌頭雖然有些僵硬,卻互不相讓,你一句我一句地搶着說話,兩人都講了些掏心窩子的話,王思宇講了些前段在工作上遇到的煩心事,邱兆官大聲嚷嚷着:“理解,理解!”他也不喊主任了,直接叫了王哥,並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談了很多家裡的事情。
邱兆官的外公是玉州最早開賭場的人,後來雖然被警方砸了三次,賭場被迫關閉,但他轉行控制了餐飲娛樂業,在完成原始積累之後,又進軍房地產行業,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現在已經開了多家公司,名頭響噹噹,是大華公司的董事長,他的兒子早年被仇家綁架撕票,所以現在只有一個女兒,也就是邱兆官的母親,她現在和丈夫掌管家裡的生意,老人則專心結交政商兩屆的重要人物,並經常做些善舉,現在已經是華西省政協委員,也是玉州黑道中的顯赫人物。
邱兆官從小喜歡在一些娛樂場合廝混,尤其喜歡搗亂,在十六七歲時,就經常帶着一羣人到處惹事生非,早就在市局裡留了許多案底,後來邱兆官的母親把他送到國外呆了一段時間,在新加坡,他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跨國戀愛,分手後意志消沉,回到華西后閉門不出,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年時間,再次出來後,竟洗心革面,安分起來,家裡人也異常高興,這才幫他改了名字,疏通門路,把他安排到省委辦公廳來工作,這件事情,他以前從未和人提及。
兩人喝得開心,聊得更加痛快,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晚上十一點半,邱兆官醉得不省人事,王思宇扶着他出了包房,飯店的老闆卻從樓上下來,自告奮勇地送邱兆官回家,因爲以前在這家飯店吃飯的時候,那老闆曾過來敬過酒,王思宇便很信任他,把人交了出去,自己打車回了家。
推門進屋後,他沒有脫衣服,就直挺挺地倒在牀上,王思宇此時也已經有了七分醉意,卻仍不忘掏出手機,給廖景卿發去一封封短信,過了一會,那隻手機就從他的手裡脫落,‘吧嗒’一聲掉在地上,電池飛出幾米遠,而牀上的王思宇渾然未覺,雙手抱着一團被子,嘴裡已經發出了陣陣輕微的鼾聲。
第二天上午,王思宇接到省紀委辦公廳副主任司永年的電話,兩人先是寒暄了幾句,司永年便開門見山地道:“王主任,省紀委分到兩個掛職名額,機會難得,不知王主任是否有這個意向,如果有意向,請抽時間回來填寫報名材料。”
王思宇試探道:“司副主任,上面領導對這次掛職有什麼指導性意見嗎?”
司永年明白他的意思,便隱晦地回答道:“羅副書記曾多次強調,這次省紀委的掛職,要與省委領導的指示精神保持高度一致,以培養鍛鍊年輕幹部爲主。”
王思宇嘿嘿地笑了幾聲,嘆氣道:“知道了,那我還是回去報名吧。”
掛斷電話後,和黨校這邊打了招呼,王思宇打車來到省紀委,先去填寫了資料,隨後到紀檢監察五室轉了一圈,劉福泉倒是說話算話,見王思宇推門進來,趕忙放下手中的電話,大步流星地走過去,與王思宇熱情地握手,臉上全是笑意,其他人也都呼啦一下圍了過來,極有禮貌地打着招呼:“王主任好。”
只有老黃和程剛迷惑不解,愣愣地望向那裡,不知劉福泉對王思宇的態度爲何出現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時間張大了嘴巴,愣在那裡,王思宇和那些人敷衍了幾句,就笑眯眯地轉身出去,並沒有對老黃和程剛表現出絲毫的熱情,而是刻意地疏遠二人,畢竟若真是被分派到下面去掛職,紀檢監察五室的日常工作想必還是由劉福泉這位副主任來把持,如果王思宇對兩人表現出特殊的好感,一旦落到劉福泉眼裡,反倒對他們不利。
說心裡話,王思宇對劉福泉還是很佩服的,這傢伙不但很有手腕,演技也極高明,分明是被邱兆官捉到了不可告人的短處,不得不就範,但在酒桌上依舊做了場戲,不但收買到鄔達的忠心,即便是自己,也險些被他哄騙過去,以爲他是條磊落漢子,怪不得他能攏住一些人,此人還是很有些道行的。
回到辦公室裡坐了一會,一杯茶喝完,報紙只看了一半,電話鈴聲響起,王思宇便下了樓,敲開羅雲浩的辦公室,羅雲浩見他進來,把手頭的文件放下,身子向後一仰,很是熱情地招手道:“王主任,快坐,最近在黨校學習的怎麼樣?”
王思宇微笑着坐在沙發上,點頭道:“謝謝羅副書記的關心,在黨校這段時間收穫很大。”
羅雲浩點點頭,喟然道:“是啊,年輕幹部就要加強學習,當然,不止是理論上的,還要理論聯繫實際,更要活學活用,不能頭腦僵化,對了,聽說這次掛職你也報名了,很好嘛,你這麼年輕就是正處級了,這在我們華西省也算很少見的嘛,要是到基層好好打磨幾年,以後那就是棟樑之才,前途無量啊。”
王思宇點頭笑了笑,隨口敷衍道:“羅副書記言重了。”
羅雲浩極爲大氣地擺擺手,爽朗地笑道:“王主任,你不必謙虛,我對你的印象非常好,你這個人優點很多,誠實穩重,業務能力強,看問題也比較全面,這在年輕幹部裡面還是很少見的嘛,遠的不說,就說青州那個案子,你是有功的,年底有個華西省十大青年幹部的評比活動,我準備把你報上去,另外,這次下去掛職,我一定會支持你的,好好幹吧!”
說完,他笑眯眯地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上一口,目光移向別處,表情逐漸變得冷淡下來。
王思宇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便微笑着起身告辭,走到樓道里,卻遇到了信訪室主任劉廣原,他這次也報了名,只是這次報名的人倒是出奇的多,有七八位正處級幹部,不過劉廣原看上去倒很樂觀,擠眉弄眼地道:“這次下去非我們兩個莫屬,畢竟上面有人大力支持嘛。”
王思宇當然能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嘿嘿地笑了笑,拿手指了指劉廣原,兩人現在的情形倒有些相似,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意思,只不過王思宇更慘了點,剛來省紀委沒多久,就又要挪地方,雖說以這種形式離開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但他的心情還是有些不爽。
閒聊了一會,王思宇忽地想起夏餘姚來,他知道劉廣原和夏餘姚之間的關係,便輕聲道:“夏副廳長現在怎麼樣?”
劉廣原嘆了口氣,搖頭道:“別提了,就他那脾氣,到哪都一樣,什麼都看不慣,去了新單位就跟人吵了一架。”
王思宇微微皺眉,點頭道:“夏副廳長原則性太強了,輕易不肯妥協,這樣確實容易被動。”
劉廣原苦笑着搖搖頭,低聲道:“他那是一條道走到黑,現在當官的哪有幾個像他那樣的,以前在荊南市的時候,就有好多次被排擠得沒了位置,能走到省裡來,都算萬幸了。”
在劉廣原的辦公室裡坐了一會,抽了一支菸,王思宇便起身告辭,回到電視臺家屬樓,抱肩躺在牀上,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竟有些心灰意冷,不由得暗自琢磨道:“官場上打拼太累了,時刻都要提放着明槍暗箭,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不能只在一棵樹上吊死,應該早做準備,想辦法搞些乾淨錢來,以後若是仕途不暢,大不了辭官走人,學學韋爵爺,領着大小老婆們過神仙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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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書都沒了,包括老斷的仕途風流,嗯,又要開始渡劫了,要是本書被和諧,千萬別去論壇找事,不關網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