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點了大半個小時之後,開往塘官的班車終於姍姍來遲。車身污損不堪,就連車窗也破了好幾塊兒,讓人還真有些擔心,這個車子會不會壞在半路上走不動?
見到了車子來了,一大羣人一窩蜂地涌了上去,爭先恐後地往裡擠,還有不少人甚至從車窗翻了進去。等到林辰暮擠上車時,車上已經擠得是滿滿當當了,至於那原本屬於他的座位,則早就坐上了一個衣衫破舊,皮膚黑黑的男子,正滿嘴帶着話把子地和鄰座的人大聲說着話,聲音嘶啞,粗癟難聽。
林辰暮來雲巖縣之前,老早就打聽清楚了這裡的情況,做好了心理準備,倒也不覺得意外。他一手提着行李包,一手拉着那黑膩得有些發亮的拉手,就站在了過道上。剛剛站定,一個熱乎乎的身子就貼了上來,隨着推來搡去的人羣,兩團彷彿散發着無限熱量的柔軟在自己背上不住地磨蹭着。
略感有些尷尬,林辰暮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卻正是剛纔那個在候車室裡嗑瓜子的女人,雖說是素顏,不過卻端莊嫵媚,裝扮相對於滿車的人來說可以說極爲時髦。見林辰暮看過來,她一邊拿着手絹很是秀氣地擦了擦臉上細小的汗珠,一邊很有禮貌地衝着林辰暮笑了笑,似乎天生知道該如何表現自己的嫵媚一般,就是林辰暮也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幾眼。
不知怎麼回事,林辰暮總覺得這個女人有些面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發車之時,車上已擠滿了人和貨物,整個車廂就像是一個大蒸籠,即便所有的窗戶都開着,可每個人還是汗流浹背,車廂裡充斥着一股極其難聞的味道。好在車子出城之後,一路上陸陸續續有人上車下車,不過下車的比上車的多,車廂裡多少寬鬆一些,這讓林辰暮感覺輕鬆了許多,不由活動了一下身子,深深對着窗外吸了口氣。
又走了大半個小時後,車子開下平整的公路,轉進了一條泥濘的亂路,路上一個坑接着一個坑,大坑套着小坑,車子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比牛車也快不了多少,可即便如此,還是猶如在舞廳跳舞一樣,東搖西晃,快要散架了一般。車上的乘客也是隨之搖搖擺擺。林辰暮更是在顛簸中不由自主地和身後那個女人進行了無數次的親密接觸。雖然隔着衣服,但還是能感覺到那滑膩如脂的柔軟和彈性十足嬌軀。
車子進山之後,路就更險峻了,通常走出很遠都很難看到什麼人煙。由於山體的特殊形態,公路幾乎是沿着山體攀巖而上,公路的一側是數十米高的懸崖,另一側則是陡峭的山體,嶙峋怪石是搖搖欲墜,就好似隨時都可能要落下的感覺。好幾次急彎,車輪幾乎是擦着懸崖的邊緣而過,看得林辰暮的心都給揪緊了,生怕一不小心車子滑落山崖,自己這個新紮鄉長還沒來得及到任,就身先死了。
看到這裡,林辰暮深有感觸,官塘鄉之所以貧困落後,首先這交通就是一個大問題。想要改善和發展官塘,不解決這個難題是不行的。可要在如此險要之地修路,難度不小,光是資金,就不會是一個小數目。而市裡的財政狀況也不容樂觀,想要從楊衛國這裡得到多大的支持,恐怕也困難。
想了許久,林辰暮也沒有想到一個好的辦法,也只能嘆了口氣,一切也只有等到了官塘之後再說了,現在再怎麼想,也只是空想。
他的嘆息聲雖小,不過卻也傳到了他身後那個女人的耳裡。這個女人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前這個男子一眼,想不明白好憑白無故的,他幹嘛會嘆氣?而且嘆氣聲中,還給人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他究竟是幹什麼的?
中午十二點過,車子到了一個破破爛爛,一眼便望得到頭的小鎮停了下來。司機也不招呼大家,自己一個人打開車門,到了路邊一個小飯館裡吃喝起來。車上其他人也紛紛下車,包裡有幾個的,也跟着下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包裡沒錢的也下去透透氣,順便上個廁所。
顛簸了一路,誰都不想繼續呆在那個破車上。
林辰暮知道,這家小飯館和司機之間肯定有什麼貓膩,要不其他地方都不停,偏偏停在這家門口?不過卻也不說破,顛簸了大半天,他也餓了,下了車,走到小飯館裡。
飯館雖簡陋,不過好在看起來還算潔淨。五六張桌子坐了大半,他還沒坐下,一個乾瘦的漢子就呲着一嘴黃牙,笑呵呵地問他要吃些什麼?
林辰暮隨便要了碗麪,也不管好不好吃,西里呼嚕吃了個乾淨,一結賬,要了五塊錢,麻痹的比雲巖縣城裡的還要貴了。不過靠山吃山,別人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開飯館,每天或許也就指望着這一趟生意,他也沒說什麼,爽快地給了錢。
走出飯館,司機也吃完了,不過老闆又殷勤地給他泡上一杯茶,正在那裡有滋有味地喝着茶。其他乘客似乎對此也早已習以爲常了,也沒人催促,有些先上了車,還有好些相熟的蹲在牆角抽菸聊天,不時還響起帶着話把子的粗俗談笑聲。
林辰暮站在車旁邊,習慣性地掏出一支菸來,剛點燃,就聽一旁有人說道:“能給我一支嗎?”
他轉過頭一看,卻是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年輕女人,剛纔吃飯的時候沒見到她,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林辰暮愣了一下,不過還是拿出了一支菸遞了過去,又爲她點燃了火。
“謝謝!”女人很是優雅地吐出一口煙,看樣子,抽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很是老練。
機關裡雖然也不乏有女士抽菸,不過林辰暮卻始終對此有些難以接受。他剛想離開,又聽女人問道:“你也去塘官?”
林辰暮點了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女人笑了笑,又吐了一口菸圈,輕聲說道:“這過了沙河鎮,一路直到官塘都沒什麼人家,你既然到了沙河都沒離開,不是去官塘還能去哪裡啊?不過官塘那個窮地方,你去幹什麼,走親戚啊?”
“那你又去官塘幹什麼?”林辰暮不答反問道。既然要在官塘開展工作,那麼從側面多瞭解一些官塘的情況也是好的。而許多情況,往往是在上面看不到的。
“如果不是家在那邊,鬼才會去那破地方!”女人撇了撇嘴,可很快又嘆了一口氣道:“我都快兩年沒回去了,真不知道……”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林辰暮也沒聽清楚,不過卻能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許多的苦楚與無奈。
林辰暮不由一怔,這個年輕女人看起來年齡並不大,可聽她說話,卻像是歷經滄桑的那種。他剛想說點什麼,可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指着女人有些訝異地說道:“是你?”
見林辰暮認出了自己,女人眉角露出幾分慌亂,可很快又一閃而逝,對他笑着道:“呵呵,真是巧啊,沒想到你也會去官塘。”。
林辰暮又仔細打量了女人一番,然後不由得驚歎不已。光是看她現在的裝扮,讓人完全難以跟自己昨天夜裡在那個小旅館裡碰到的那個濃妝豔抹、衣着暴露的流鶯扯上關係。
“你……怎麼會去做……那個?”話說出口了,林辰暮才覺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哪能這樣子問別人呢?
女人聞言臉上也是不由得一紅,不過她很快又捋了捋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頭髮,淡若無事地答道:“我一個女人,什麼都不會,不做這個做什麼呢?最起碼也憑不去偷不去搶,自己養活自己。”
林辰暮倒是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如此坦然,說得還振振有詞,眉頭微微一皺,又說道:“難得在官塘你就不能養活自己了嗎?”
“怎麼養活?就靠那不到三分的山田?”女人撇撇嘴,不屑地說道:“你知道我們一家辛辛苦苦種一年地,能掙多少錢嗎?”還不待林辰暮回答,她又忿然地說道:“我告訴你,一分錢沒有,白條倒是一大堆,可化肥、農藥、薄膜款等,卻是欠了一大堆。一年到頭來,連飯都吃不飽……”
林辰暮就有些默然了。雖說之前他就知道,官塘鄉由於位於山區,交通不便,耕地面積小,土地貧瘠,也沒有什麼礦產資源,人均年收入還不到五百元,是華川有名的貧困鄉。當初自己被任命爲官塘鄉的鄉長,楊衛國還曾經語重心長地和他談過話,希望他能夠克服困難,做出成績,可卻萬萬沒想到,情況會嚴重到如此地步。一時間心頭不由得有些沉重了,同時,更是深感自己任重而道遠。
“能不能……求你個事?”似乎發泄一通過後,女人又有些遲疑地看了林辰暮一眼,支支吾吾地說道。
“什麼事?你說。”林辰暮也從自己的思慮中覺醒過來,擡頭問道。
“你去了官塘,能不能……不要把我……在雲巖做的事……告訴別人?”
林辰暮望着那個女人,只見她眉宇間焦灼一片,似乎生怕自己不答應,一時間,心頭是百感交集,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