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弟,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啊。我們可不能白要你的錢……”婦女期期艾艾地對林辰暮說道,臉上滿是感激的神情。三十出頭的她或許是由於生活的壓力,看起來比四十歲還要蒼老。
“大嫂,別客氣。人誰還沒有過三衰六旺的時候?就當是我暫時借你們的,等你們以後有錢了再還我好了。”林辰暮擺了擺手道。
“大兄弟,你可真是好人吶!”婦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要不是你,我們家這口子今天可就……”說到這裡,她又跑到病牀前,將病怏怏的男子扶了起來,抹着眼淚道:“秋生啊,我們今天可算是碰着好人了,你也快謝謝人家……”
病怏怏的男子眼神裡也流露出羞愧和感激的神色,掙扎着想要從病牀上起來感謝林辰暮,卻被林辰暮及時給攔住了。
“大嫂,大哥這得的是什麼病啊?怎麼不送去城裡看看?”林辰暮仔細打量了男子一番後,不解地問道。
“哪裡是什麼病啊?都是上次被打傷後就一直沒好……”婦女似乎有些忿然地說道,可似乎很快又察覺自己失言了,有些惶恐地四處看了一下,又嘆了口氣道:“爲了給他治病,我們都跑了好多地方,錢也花了不少,可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打傷的?”林辰暮蹙着劍眉道:“大哥是被打傷的嗎?誰打的?怎麼沒有人來承擔這個醫療費用?”
“不……不……不是……是,是他不小心從屋頂上摔下來的。”婦女有些慌張地說道,眼神卻有些飄忽。
林辰暮也知道,對方似乎有什麼顧忌,根本就不敢說實話,於是便轉移開話題,說道:“大嫂,我在市裡可認識不少好醫生,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們去市裡接受治療。”
“那要好多錢啊?”婦女有些警惕地問道,難道眼前這個年輕面善的小夥子,是一個騙子不成?要不然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想到這裡,看向林晨暮的眼神,也就有些異樣了。
“呵呵,不用花錢。”
“不用花錢?”聽林辰暮這麼一說,婦女心頭的疑雲就更大了,可轉念一想,自己家裡可謂是一貧如洗,過了上頓沒下頓的,別人又有什麼可圖的?別說事先還給自己墊付了七十多塊錢的醫藥費,哪有騙子會去做這種折本生意的?
“大嫂你不用多心。”林辰暮見狀多少也猜到些婦女的心思,笑着說道:“我是在路上碰到小丫了,聽她說起你們在醫院裡,所以這纔想來看看。”
“小丫?你怎麼會認識她?她……她還好吧?”一聽提及女兒,婦女立刻就有些緊張地拉着林辰暮的手追問道。
“大嫂,你別緊張,小丫很好。”林辰暮笑着說道:“我們是無意中碰到小丫的,原本想要帶她一起來看你們,不過她爺爺不放心,所以就我們自己來了。”
婦女聞言這才舒了一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林辰暮說道:“大兄弟,不好意思啊。”
經過這一番交流,婦女似乎也放下戒心,在林辰暮很有技巧的“循循善誘”之下,是對他大倒苦水,更是訴說起了自己一家不幸的遭遇。這其中和郭明剛所說過的沒有太大的區別。
婦女叫陳翠紅,是偏遠山區的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不到二十歲就嫁給了棠湖鄉公塘村的王秋生。王秋生也是村裡一個年富力強、勤勞勇敢的年輕人,憑藉自己靈活的頭腦和勤勞的雙手,一家人的小日子在村裡也算是過得火火紅紅。可就是因爲不滿馮大勇在鄉里亂立名目,強行收費,王秋生去市裡告狀,卻不曾想狀沒告成,卻被馮大勇找人從市裡抓了回來,一頓痛打,還被從樓梯上推滾了下來,造成全身多處骨折,並傷及了脊柱。傷好之後王秋生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進行強體力勞動了,連生活自理都困難,家裡的重擔基本上都落在了妻子和老父親的身上。不僅如此,傷病還時常復發,家裡曾帶他四處求醫,可家裡的錢花個精光不說,還欠下了不少外債,可王秋生的身體,卻沒有一點兒好轉的跡象。
王家人也不止一次去市裡,甚至是省裡告狀,可要麼就一推再推,杳無音信,要麼就迎來馮大勇更肆無忌憚的報復。家裡的房子被扒、養的家畜無緣無故死掉,搞到後來,原本在鄉上企業看大門守夜的王老爹,也被企業辭退了工作。總之,這一大家子的生活,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漸陷入了窘迫,要不是鄉里鄉親地偷偷接濟一些,恐怕早就過不下去了。
雖說之前大致就聽郭明剛說過了,可親耳聽着陳翠紅絮絮叨叨地敘說着這些不幸,林辰暮的心裡還是異常難受,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問道:“那你們還敢去告嗎?”
“還告?”陳翠紅一聽就搖了搖頭,心有餘悸地說道:“算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個世道就是官官相護,哪有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說話的地方?”
“那你們就眼睜睜看着小丫從小就生活在那個破破爛爛的窩棚裡?連學也不上?”林辰暮似乎有些急了。
“那還有什麼辦法?”陳翠紅抹着眼淚哽咽着道:“現在孩子他爹都成這個樣子了,我們這一家子哪裡還有什麼希望?有朝一日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買一包耗子藥往飯裡一放,一家老小就都解脫了……”說到這裡,她那枯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絕望無助的神色。
聽到這樣的話語,林辰暮心頭不由也是一驚,他立馬說道:“大嫂,你可不能這樣胡思亂想。這些問題遲早都會得到解決的,那個馮大勇,這次可不就被抓去接受調查了嗎?”
“被抓?”陳翠紅聞言臉上一喜,可隨即又搖頭道:“大兄弟,你就別哄我了,上午我都還曾看到馮大勇神氣活現地在鄉里溜達了一圈。今天不少幹部全都跑去他家裡了,聽說整整擺了幾十桌……”
“什麼?”這下子林辰暮卻是大驚失色,這個馮大勇居然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怎麼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他臉上陰晴不定,腦海裡也是思緒紛飛,過了好半晌,正準備給楊衛國打一個電話問問,病房門又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林辰暮還以爲是郭明剛回來了,哪知道回過頭來一看,卻是一個提着飯盒的老頭,正是小丫的爺爺。
老頭看到林辰暮怔了一下,隨即又鐵青着臉,瞪起眼睛對他大聲質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出去,趕緊給我出去……”說罷揪着林辰暮的手就把他朝外面拽。別看他年紀不小,可手上的勁兒卻蠻大,五指就如同鋼鉗一般,被他抓住的胳膊隱隱作痛。
“她爺,你這是幹什麼啊?”陳翠紅見狀也是愣了一下,連忙上前勸阻道。
“怎麼?你認識他?”老人不滿地瞪了婦女一眼,大聲說道。
“她爺,這個大兄弟可是好人,秋生的藥費,還是他替我們墊付的,我……”
老人重重推了陳翠紅一把,沒好氣地罵道:“你這個頭髮長見識短的臭婆娘,是不是非要把我們王家害死才滿意?你知不知道,他是政府的人,想要找我們瞭解上次的情況,你這個臭婆娘,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你給收買了……”老人的嗓門極大,簡直要將屋頂都給震翻了,引得外面不少路過的人都是駐足朝裡面張望。
“啊?”陳翠紅震得是目瞪口呆,兩眼直視着林辰暮,臉色全是驚愕和惶恐的神色,過了好半晌她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林辰暮面前,哭泣着道:“大兄弟,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們吧,我們沒什麼冤情,我剛纔都是胡說八道的……”
頓時一種讓人窒息的氣氛便像是風暴將至前一刻那般在病房內蔓延。
看着腳邊痛哭流涕的婦女,還有怒視着自己的老人,林辰暮一時間心頭很不是滋味,他默立良久,只覺得心灰意冷,意興乏然。
雙手攙扶起陳翠紅,然後又看了一眼老人,林辰暮有些沉重地說道:“大爺,大嫂,你們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們去做你們不願意做的事。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們,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也不是所有當官的都是壞官。你們應該相信,壞人遲早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還有,我是真心想要幫助你們,這是我的電話,如果你們願意,我願意無償負擔起大哥所有的治療費用,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說到這裡,林辰暮塞給婦女一張自己的電話號碼,就轉身走了出去,門外圍着許多人,個個都表情複雜地看着他,有幸災樂禍的,有明顯不相信的,也有不少純屬看熱鬧的。
此時,郭明剛也匆匆走了過來,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四周圍着的人,然後對林辰暮說道:“錢都付了,護士稍等就會來給他輸液。”說罷他又低聲在林辰暮耳邊說道:“我剛纔找醫生打聽了一下,王秋生這病,他們這裡根本治不好,充其量也只能爲他消消炎、止止痛。他已經是這裡的常客了,最多一個月,必定要來一次……”
他話還沒說完,林辰暮就打斷道:“馮大勇回來了,你知道吧?”
郭明剛愣了一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說道:“我也剛聽說。”
林辰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知郭明剛並沒有說老實話。別看他在鄉政府裡基本上被架空,可他畢竟還是名正言順的鄉長,下面多少還是有一些不得志的人員,別的幹不了,傳遞一下消息還是可以的,但他卻一直將自己矇在鼓裡。
“走吧。”林辰暮輕嘆了一聲。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去追究什麼,心情卻很是壓抑。
看着林辰暮那稍顯有些落寞的背影,郭明剛嘴角都掛起了極爲苦澀的笑意,稍頃又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慢慢走出了衛生所的大門,迎面的陽光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站在車子前面,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兩層小樓,林辰暮不由得感到一陣迷茫,這兩天的辛勞奔波,到了此刻才知道全然是一場空,這讓他一時之間,感覺有些無所適從。
拉開車門,一隻腳都已經邁入了車內,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陳翠紅的聲音,林辰暮不由心一動,渾身似乎充斥着一種莫名的感覺。
回過頭來,卻見陳翠紅匆匆趕了過來,將林辰暮拉到一旁的僻靜處急切地問道:“大兄弟,你說能爲秋生治病?”
“不錯,我可以安排你們去市裡的醫院接受治療,並請最好的專家來診斷。”林辰暮點頭道。
陳翠紅聽罷似乎在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緊緊咬着下脣,過了半晌才毅然說道:“大兄弟,只要你真能替我們家秋生治病,我啥都聽你的,你讓我告誰我就告誰……”
林辰暮不由得啞然失笑,說道:“大嫂,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希望你們能夠出面來反應情況,訴說冤屈,可不是要你們去胡亂冤枉好人。何況,這也不是條件,即便你們不這樣去做,我也願意無償幫忙你們安排治病事宜。”
陳翠紅聞言呆呆地看了林辰暮半晌,最終哭出聲來,說道:“大兄弟,你真是一個好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