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一看見餘乾坤的神色,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忙問道:“乾坤,你不陪着調查組,跑我這兒來幹什麼?”
餘乾坤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說:“楚書記,調查組剛剛從大柳樹鄉回來。”
楚天舒問:“怎麼樣?”
“不怎麼樣。”餘乾坤搖着頭說:“跟在紫楊鄉衛生院的情形差不多,又有下崗的職工找上門來了。雖說沒敢堵門,但還是鬧得沸沸揚揚的。”
楚天舒說:“他們這是無理取鬧,不用擔心,僅憑有少數人鬧事,否定不了衛生院改制帶來的可喜變化。”
餘乾坤說:“剛纔馬處長通知,調查組要找常以寬、古順道、萬有成他們談。”
“沒關係,讓他們談,”楚天舒仍然信心十足,他說:“只要廣大老百姓能夠在改革中受益,他們幾個阻攔不了醫療改革的步伐。”
“可是,”餘錢坤遲疑了片刻,還是鼓起了勇氣說:“楚書記,我聽其中一位醫療專家偷偷跟我說,在與這幾個人談完了之後,高處長可能要宣佈南嶺縣的醫療體制改革工作暫停,待調查組回去彙報後由省衛生廳再作決定。”
什麼?暫停?楚天舒大吃一驚。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徹底醒悟過來,這纔是調查組進駐南嶺縣的真實目的,他們以城關鎮衛生院的事故爲切入口,通過收集已實行改制的紫楊鄉衛生院、大柳樹鄉衛生院的負面資料,來叫停南嶺縣的醫療體制改革。
按照楚天舒的思路,全縣十幾個鄉鎮的衛生院將陸續實施改制,他甚至有過一個宏大的設想,以縣醫院爲龍頭,將全縣所有的醫療機構組合在一起,實現縣鄉醫療一體化,讓優秀的醫務人員、優良的醫療設施等優質資源在全縣範圍內實行共享,使偏遠鄉鎮的老百姓不出鄉鎮也能享受到與縣醫院相差無幾的醫療服務。
這一叫停,不僅其他衛生院的改制只能停下來,也不排除已經改制的衛生院要倒退到以前的狀態,楚天舒的宏大設想更是成爲了泡影。
不難想象,調查組是帶着成見來的,他們遞交上去的調查報告肯定要抹黑已經改制的衛生院形象,通過常以寬等人的牢騷滿腹,從中提煉出醫療改革的幾大罪狀,進而全盤否定南嶺縣醫療改革所取得的成果。
楚天舒對調查組這種偏聽偏信的調查方式極爲不滿,可高滿堂等人是省衛生廳和省紀委聯合派下來的,他作爲一個被調查的縣委書記,對調查組的行動和結果也無法說三道四。調查組不主動徵求他的意見,就是連爭辯的機會也不打算給他留。
楚天舒得知這個壞消息,雖然內心充滿了沮喪,但還得打起精神鼓勵餘錢坤,要相信省裡的領導,他們會明辨是非,對南嶺縣的醫療改革作出一個公正的評價。同時,又交代他想方設法和兩位醫療專家保持密切接觸,多向他們宣傳紫楊鄉等衛生院醫療改革前後的巨大變化,爭取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打發走了餘錢坤,楚天舒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手機鈴聲打破了辦公室裡的寂靜,這回是杜雨菲,她帶人在縣裡主要幹道上排查堵截,還是不知錢文忠的去向。
這時,杜雨菲才知道錢文忠耍了手段,把鎮幹部玩弄於鼓掌之中,在他們毫無思想準備中又勝了一籌。現在必須儘快找到錢文忠的下落,防止他們竄到省城或京城做出過激的行爲。
楚天舒簡短地分析了形勢,他認爲,錢文忠這會兒不見了蹤影,很大的可能是藏匿在某個隱秘的地方,他一是要和二妮子匯合,二是要等到天黑之後再伺機衝破攔截。
杜雨菲也表示贊同。
楚天舒建議杜雨菲不僅把縣公安局能抽調的公安幹警全部抽出來,還暗中把先鋒客運所有的車輛都派出去,沿着南嶺縣去往省城的道路上不間斷地巡查,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錢文忠的下落。
只要摸清了他們的行蹤,才能採取下一步的防範措施。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杜雨菲打來電話,說一切按照楚天舒的安排已經落實到位了,縣公安局的人在明處,先鋒客運的人在暗處,分頭去了通往省城的公路上。
聽到這個消息,楚天舒的心裡多少放鬆了一些,至少有可能獲悉錢文忠的蹤跡,只要他們還沒有采取過激的行動,一切都有迴旋餘地。
天快黑時,柳青煙和茅興東來了,又報告給楚天舒一個壞消息。
呼延非凡和沈豫鄂的化裝採訪結束了,他們在各個鄉鎮收集了大量的負面資料,準備以城關鎮衛生院出了重大醫療事故爲引子,借所謂各鄉鎮普通村民的嘴巴,羅列出南嶺縣醫療體制改革的種種弊端,然後以“內參”的形式直接上報。
這些內容是柳青煙在光明大酒店找了一個能說會道的女服務員,從陳燕的嘴裡套出來的。
“老茅,我們必須兵分幾路了。”楚天舒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說話了:“你帶柳局長立即趕去省城,千方百計地見到省新華分社的魏社長,向他做一些解釋和疏通,爭取不讓沈豫鄂他們先入爲主了。”
當然,楚天舒知道,沈豫鄂一定已經滿載而歸了,說不定初稿已經形成,茅興東就是有天大的本領,恐怕也無力迴天。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如果新華社與省調查組遙相呼應的材料不約而同地拋出來,那楚天舒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按照楚天舒的要求,茅興東帶着柳青煙火速趕到了省城。
一路上,他們看到先鋒客運的車輛不間斷地在公路上穿梭,還在納悶,今天往返南嶺與省城的生意有這麼好嗎?
其實,茅興東還未到省城,新華社分社社長魏理光已經接到了來自南嶺縣的一個匿名電話,說楚天舒已經知道新華社的記者在暗中採訪,而且派出縣委常委、縣委宣傳部長茅興東到省城“活動”了。
當然,匿名電話中還報告了這幾天縣委的主要領導像熱鍋上的螞蟻,千方百計想掩蓋城關鎮衛生院這起治死了人的醫療事故。
雖然魏理光對這種匿名電話的報告並不是很贊同,但他從中嗅出來了,南嶺縣的醫療改革在縣委縣政府的班子中存在嚴重的分歧,因爲縣委書記作出的決定,除了重要的班子成員之外,一般人不可能輕易獲悉。
當然,南嶺縣城關鎮衛生院出了醫療事故,一個男孩子死在了病牀上的事早已傳到了魏理光的耳朵裡了。
憑魏理光的分析,憑他對楚天舒的瞭解,這一次楚天舒絕不可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鄉鎮衛生院出醫療事故,這種事情魏理光見的多了,但是,屢屢被媒體關注的南嶺縣屢屢發生這樣人命關天的大事,他認爲是極不正常的。
他雖然沒有直接要求沈豫鄂特別關注這件事,但他同樣希望他的這篇稿件出彩,成爲新華分社在中央領導那裡產生巨大影響、給分社提高威信的重磅稿件。
果真如匿名電話說的那樣,魏理光甚至想到了這次楚天舒恐怕在劫難逃了,他的政治生涯很有可能就此結束。
魏理光早已作好充分準備,等着茅興東他們找上門來。
茅興東帶着柳青煙一進門,魏理光就知道他的來意,看着茅興東那心急火燎的樣子,就已經摸到了楚天舒的脈搏。但魏理光還是以禮相待,雖然沒有批評他們,但心裡對楚天舒這種迫不及待的做法很有些反感:這不是心虛又是什麼?
魏理光只是說明記者採訪尚未回來,具體情況社裡還不清楚,你們迫不及待地就趕來,這樣做顯然是有些說不清楚的,你們應該先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安撫死者家屬上,把問題解決到最好結果上,然後再來談採訪稿的問題。
魏理光這樣說,完全是正常的,也是理所當然的。
茅興東對魏理光這種原則性的答覆雖然不高興,可是面對一個正廳級領導,他毫無良策,只能無奈地離開新華分社,可他不能就這樣無功而返啊。
在省城裡,像茅興東這樣一個副縣級的常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真的有點像沒頭蒼蠅,想不出來有誰能夠幫助他解決這樣棘手的難題。
誰都知道,沒有一定的權威誰敢去碰新華社的釘子!
從魏理光辦公室出來,已是夜晚十點多鐘,茅興東心亂如麻,他多次想給楚天舒打電話,可他此行毫無結果,向苦等消息的楚天舒說什麼呢?直到夜裡十二點鐘,他的手機響了,還沒接電話,他就知道,楚天舒着急了。
聽了茅興東見到魏理光所說的一番話,楚天舒倒抽了兩口涼氣,焦急地在辦公室裡徘徊起來。他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向省城,向魏理光,向省衛生廳和省委分管領導據理力爭。
可是,調查組還在南嶺,錢文忠還沒下落,市督導組還沒撤離,他又怎麼離得開呢?
毫無疑問,茅興東這一路人馬要鎩羽而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