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文絕口不提擎天置業,伊海濤也決定不提,只說:“書記,我看是不是先了解一下事情的背景,看看主要涉及到哪些企業,可能存在什麼樣的問題,這樣纔好有的放矢,採取有效的應對措施。”
“海濤,事情發生在沿江商貿圈,擎天置業肯定脫不了干係。”朱敏文輕嘆了口氣,用略帶沉重的口氣說:“要發展就要冒風險,關鍵要看值不值得擔這個風險。我說過城市建設要倚重當地企業,但是,如果牽扯到黨紀國法,那就另當別論了。”
伊海濤立即明白了,朱敏文這隻狐狸,分明是要把球完全踢給他一個人了。
當初,就是朱敏文力主推薦秦達明投資沿江商貿圈建設,也是他力主向擎天置業提供政府擔保融資,如今事情出了狀況,他就完全躲開,把抉擇留給伊海濤自己去考量。
如果秦達明只是在建設資金上玩了點移花接木的小手腕,這還可以理解,也值得爲他擔一些風險,可要是真有其他嚴重的問題,那一旦追究起來,局面就很難收拾了。
“青原也不是每個企業家都有問題,一兩個出了點問題,不會耽誤一個城市的發展。哪個城市沒有投機分子,沒有經濟犯罪,不說百分之百,也應該有很高的比例。”心裡雖然爲難,伊海濤面子上還得和朱敏文一樣說得冠冕堂皇。“我們是管理一個城市,不是管理幾個企業家,只要問心無愧,對得起幾百萬青原市民,對得起組織和領導的信任,那就足矣!”
朱敏文也笑了笑:“到底是有識之士啊。海濤,你有如此寬廣的胸襟,青原的發展指日可待啊。不過,身體哪個地方不對勁就要去看醫生,光是硬挺着只能養病成患啊。在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時候,還是應該主動去解決問題,光是被動的等待,視而不見,也不是你一貫的作風吧。”
“那是當然。”伊海濤端起茶杯來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大口,然後長出了一口氣,說:“書記,既然我們對此達成了共識,我覺得一切依法辦事是最基本的底線,所以我會按照這麼一個原則主動去應對的。”
伊海濤說得很爽快,然而,朱敏文放到嘴邊的茶杯卻只停在那裡,狐疑了幾秒才很爲難地點了點頭,說:“那是,那是。”
可伊海濤還是沒搞懂,朱敏文今天約他來談話,到底是讓自己依法辦事,還是讓自己能放秦達明一馬就放一馬?
朱敏文想說又說不出口的,到底是什麼?
他不想再猜測下去,讓朱敏文看出來也不好,於是伸出一個手指往上指了指,說:“書記,家裡的事我可以按你的指示來辦,這上面的事,恐怕還得你這個班長出面斡旋斡旋了。。”
“這個是一定的。”朱敏文沒想到伊海濤轉突然又把皮球踢了回來,隨口就答應了。
話一出口,朱敏文才覺得不對,立刻又把球踢了回去,說:“海濤,我認爲,你還是應該主動去找省裡彙報一次,尤其是找何書記好好彙報、彙報,畢竟他已經親自過問了,你在會上也表過態,總這麼拖着,怕何書記有想法。”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擔心,我主動去彙報,何書記又會產生更多的想法。”伊海濤不無擔憂地說:“何書記主管紀檢監察,我主動往他那裡跑,知道的我是去彙報,不知道的還以爲我犯了多大的錯誤,何書記親自找我談話呢。”
朱敏文聽他這麼一說,立刻笑了起來說:“海濤,這你就想多了。再說了,內參早晚何書記會看到,如果真有問題,誰又迴避得了?與其等領導採取行動,不如自己先爭取主動。”
伊海濤一愣。朱敏文這話僅僅是在繼續推卸責任,還是真懷疑自己有問題?
他拿起茶壺給朱敏文的杯子斟滿水,才說:“書記,我還是剛纔那句話,問心無愧就好。我現在最頭疼的還是沿江商貿圈的建設,這麼折騰下去,年底怕是完不了工了。”
朱敏文聽明白了伊海濤的話裡有話:我伊海濤是沒有問題的,怕只怕擎天置業有問題,拖累了沿江商貿圈的建設。
朱敏文是是而非地說了一句:“海濤,有些話我來說可能不是太好,但今天沒外人,就算是我對你個人的一點提醒吧。在市長人選問題上,何書記並不是太看好你,這你可能也應該感覺得出來,你主動去彙報一次,讓領導更瞭解你,起碼不是壞事吧?”
伊海濤又是一愣。朱敏文這話是推心置腹,還是另有深意?何天影傾向於唐逸夫,這個風聲早就有了,正如外界一直在傳,林國棟傾向於自己一樣。
但是,這話從朱敏文嘴裡說出來,其分量和意義就大不相同了,如果他真是出於關心自己的好意,他的建議是不是值得考慮呢?
看着伊海濤在思考,朱敏文終於也不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擎天置業是青原是的龍頭企業,秦達明還是市政協的常委,這家企業爲青原市所作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每年的利稅就是幾千萬。現在擎天置業遇到了問題,如何科學的解決也是我們必須要思考的。海濤,你聽我的,找何書記當面彙報一次,這已經不僅僅是你個人能否當選市長的問題了,也關係到青原市的長遠利益。何書記是領導,他的心理感受我們必須尊重,也許他對青原和你個人並沒有其他的想法,你至少應該去了解一下。”
伊海濤還是頭一次聽朱敏文這麼直接地對他佈置工作,是什麼事情把他逼急了麼?作爲當事人,他伊海濤應該纔是最急的,現在爲什麼換做朱敏文急了?
想到這裡,伊海濤立刻表態說:“關於民工討薪這件事,確實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影響的不只是一個項目,而是整個青原企業界的信心。長期以來,青原企業界一直風雨飄搖,再拖下去信心都拖沒了,投資環境會變得惡劣。書記,能不能由市裡幾個部門成立一個非公開的調查組,先期把事情調查清楚,我拿着這些材料去向何書記彙報,豈不是更有說服力。”
朱敏文依然是十分沉穩的樣子,似乎沒有受到伊海濤這番話的影響,只是淡淡地說:“成立調查組,影響會不會太大了。這種負面的事情,動靜鬧得越大,對你我來說就越被動。我想,這個節骨眼上,你也不想太被動吧?”
書記啊書記,如果你知道除了內參之外還有舉報信,你又該作何感想呢?
想到這,伊海濤苦笑了一下,激憤地說:“書記,影響已經很大了,早就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了。”
朱敏文對伊海濤的這個態度很是不滿,開始有些惱怒了,他板起臉來,問道:“海濤同志,在困難和問題面前,希望你不要意氣用事。現在我和你商量妥善解決問題的辦法,並不是爲了我朱敏文的個人利益,也不僅僅是爲了青原市的建設與發展,而更多的是爲了你這個實幹家能順利當選青原市的市長。”
“對不起,我有點激動了,”伊海濤想了想,還是抑制住了要把舉報信告訴朱敏文的衝動,在這場綿裡藏針的交鋒中,他面對朱敏文的強勢,最後不得不選擇隱忍:“好吧,書記,我準備一下,儘快去省裡向何書記當面彙報一次。”
朱敏文的臉色並沒有鬆弛下來,而是從鼻孔裡哼了一聲,緩緩端起了茶杯。
這是典型的端茶送客,伊海濤匆匆告辭。
一離開朱敏文的辦公室,伊海濤明白他失去了最後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
雖然,他就算剛纔說了出來,哪怕是像獅子一樣對着朱敏文怒吼也沒有作用,書記已經下了不可更改的決心,作爲還沒有扶正的常務副市長,基本上只剩下執行的份。
但是,爲什麼就這樣放棄了?爲什麼不堅持一下?哪怕無用,也是他的立場和責任,他爲自己剛纔的表現感到羞愧和沮喪。
坐在辦公室裡,本來想安靜一下,可不斷有電話打進來,更是令伊海濤心煩意亂,煩躁不安。
關於內參的事,雖然還沒有正式印發,但是,有關官商勾結的話題卻已經傳得滿城風雨,而且越傳越邪乎,就連省裡幾個熟識部門的頭頭腦腦都給他打電話,明爲關心,實爲打探,閃閃爍爍地詢問內參所傳有幾分的可信度。
官場傳言滿天飛,信則有,不信則無。
伊海濤也沒看到過內參的內容,可信度有多高,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能給他打來電話的,多半是關心自己的好朋友,老同事,所以,伊海濤還得打起精神來應付,到最後,也只能以沒有聽說過此事來搪塞。
青原市建行的行長特意打電話過來,假借彙報工作,卻表示說如果擎天置業的問題暫時說不清楚,他們很可能不會再給他們發放後續的貸款。
銀行的錢也是國家的,資金運作得好,賺了錢,是行長們的成績,賺不了錢,也沒人說行長無能,但錢貸出去收不回來,那行長的責任就大了。
銀行系統有硬性規定,呆壞賬達到了一定的數額,某一級別行長頭頂上的烏紗帽就保不住。
所以,聽說了擎天置業可能有問題,貸款金額最多的建行行長率先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