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這邊風景獨好 第一百一十一節 山雨欲來
曲元高沉思不語,陸爲民也不多言。
很多話多說無益,這些人都是人精,聞絃歌而知雅意。
康明德會前信誓旦旦說曲元高會堅決支持自己的方案,但是陸爲民卻知道未必。
有些人不是光靠利益就可以收買的,康明德的思維是一個商人的角度來考慮所有人,利益交換有時候也不能決定一切,更何況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之間孰輕孰重,許多人都要好好掂量一番。
曲元高是最早追隨樑國威的嫡系,非孟餘江和蔡雲濤這一類旁系所能比,而這個人的圓滑又比起關恆這種多了幾分書生意氣的角色更老練,更會清楚的觀察形勢,所以他只能把話略略一點,至於說怎麼去理解就看曲元高自己了。
關恆踏進會議室時,一眼就看到了默默坐在常委會議室裡的兩人,愣怔了一下。
作爲縣委辦主任他本該先到,如果說陸爲民先來還能說得過去,但是曲元高從來沒有提前的先例,似乎今天也破例了。
“元高書記,來得早哇?爲民,是不是坐不住啊?”關恆很隨意的打着招呼,絲毫看不出心情有什麼變化,只有仔細觀察他的眼皮下的眼袋,才能覺察得到他昨晚大概沒有睡好。
曲元高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對方,他有些搞不明白關恆爲什麼要這樣做,就算是你真的認爲陸爲民這個方案是正確的,那也沒有必要這麼旗幟鮮明的支持這個方案,擱一擱拖一拖又能怎麼樣?難道會死人?可關恆就爲了這個方案和梁書記弄得很不愉快了。
曲元高在聽到這個說法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是當樑國威陰沉着臉用淡漠的語氣看似很隨意的提了提這件事情之後,他才意識到縣委常委會的穩固格局從此被打破,再無恢復到原來那種格局的可能了。
沒有了關恆這支粘合劑,樑國威的權威不可能如此迅捷有效的樹立起來,縣委的執行力也要大打折扣,首先戚本譽和自己、蔡雲濤之間的距離就會迅速拉開,而矛盾也會很快叢生,而沒有關恆的協調組織,戚本譽和孟餘江之間的關係也要打一個問號,詹彩芝和楊顯德之間本來就很惡劣的關係也許在很多工作上很快就要爆發出來,那李廷章呢?
這也是曲元高爲什麼要提前來的原因,他想問一問陸爲民和關恆,他們究竟想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
“老關,爲民,非得要現在走這一步麼?”會議室裡只有三人,曲元高的問話雖然略顯突兀,但是也在情理之中,關恆感受尤甚。
曲元高話語裡“現在”兩個字咬字特別加重了語氣,關恆和陸爲民自然能領會得到。
沉吟了幾秒鐘之後,關恆才平靜的道:“元高書記,如果確定要走這一步,那就不如先走,否則就不如坐等,我和爲民都覺得以縣裡這副情形,恐怕是到了需要先走這一步的時候了。”
曲元高有些艱辛的擡起目光,掃了一眼關恆和陸爲民兩人,兩人都是目光沉靜,沒有多少異樣表情,他吁了一口氣,“詹彩芝不是才搞了一個香港的大項目回來麼?難道也不能應應急?地區那邊還是交不了差?”
詹彩芝從來就不是曲元高和關恆的同路人,曲元高覺得甚至陸爲民都可以成爲同路人,但是詹彩芝這種角色卻不配。
如果不是縣裡領導需要一個女性角色陪襯,如果不是這個現在看似一本正經端莊貞潔的女人前些年把某位領導侍候好了,如果不是梁書記需要這麼一個角色來平衡一下自己和楊顯德,這縣委裡邊哪裡輪得到她說話的份兒?
關恆看了一眼陸爲民,陸爲民也在琢磨該怎麼來回答這個問題,想了一想之後,陸爲民才緩緩道:“曲書記,這和玩具廠項目沒關係,也和地委那邊交差關係不大,咱們縣裡情況你比我清楚,事實上我記得地委政法委去年也有一個文件我看過,大概是要求各縣的鄉鎮加強對合金會管理,密切注意合金會經營狀況惡化可能給地方政fu帶來的風險。”
曲元高有些疑惑的點點頭,他也看到過這份文件,但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
“咱們縣裡這些鄉鎮企業經營狀況和沿海地區那些鄉鎮企業經營狀況相差很大,除了一些客觀原因外,主要原因還在於我們這邊的企業經營管理人才素質偏低,而有些人更藉助企業管理中的漏洞大肆中飽私囊,這些因素都直接導致我們這邊鄉鎮企業出現大規模的虧損,而這些企業之所以現在還能維持,很大程度就是依靠信用社和合金會的輸血。”
“現在農行系統已經明確要求信用社嚴格收緊對鄉鎮企業的貸款,基本上都是隻收不貸,甚至還陸續出現了信用社將鄉鎮企業告上法庭要求還貸的情況,所以風險就逐漸向合金會轉移,因爲企業要維持下去就必須要有資金,而信用社這個渠道一旦卡斷,就只能從合金會獲得,而合金會名義上是農民入股股金,但是我們都知道那其實是以政fu信譽爲擔保的存款,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一旦那家合金會維繫不下去,那麼出現的風險將會難以想象,而這些鄉鎮企業如果繼續按照現有模式經營下去,就會繼續不斷依靠政fu行政權力向合金會伸手,風險還會繼續擴大下去,基於這個因素我纔會考慮儘早通過改制方式來逐步消除這個膿瘡。”
曲元高注視着陸爲民,良久才道:“這恐怕不是全部理由吧?”
“當然。”陸爲民也不隱晦,“除了這個因素外,我覺得我們現在基層政fu不具備管理好這些鄉鎮企業的能力,實際上我也認爲我們基層政fu也沒有管理具體企業的責任和義務,而應該交給市場去決定它們優勝劣汰,政fu需要做的就是創造一個公平良好的發展環境,僅此而已。”
“那爲民你考慮過這樣做其結果就是窪崮區甚至以後全縣都在沒有集體企業,這意味着什麼?”曲元高不得不提出這個最爲尖刻的問題。
“我不認爲這能意味着什麼,一些無關大局的輕工業消費品生產企業權屬的改變也說明不了什麼。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全方位競爭,講求的就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如果企業生存不了,那就需要改變,我覺得具體過問這些具體企業經營狀況不應該是黨委政fu的職責,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精力來管這些,該我們自己管的事情還有太多我們沒有管好。”陸爲民很冷靜的辯駁道。
不能不說這個傢伙的思維和口才都相當好,一個問題可以從正面反面側面幾個角度來分析,抽絲剝繭,層層入扣,其慎密的推理和精準的判斷都建立在這之上,曲元高心裡也有些感喟,能這個年齡上副處級,而且還敢主動下區鄉扛重擔,光是靠一點人脈關係,沒點真材實料,那純粹就是虛妄。
“爲民,這個問題上可能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梁書記也有梁書記看問題的角度,你沒有完全說服我,估計梁書記那裡更懸。”曲元高突然笑了起來,“這一次常委會也許就要成爲咱們縣裡最熱鬧的一次常委會,爲民,我怎麼覺得你來咱們縣裡之後,咱們這原本乾癟無味的常委會也變得生動有趣起來了呢?”
關恆和陸爲民都笑了起來,曲元高這番話似乎是在爲這一次常委會下注角。
“曲書記,沒有完全說服你,那意思是說至少你也是接受了我的一些觀點看法不是?”陸爲民思維敏捷如風,一邊笑一邊道:“我也希望上會時大家的質疑多一些,讓我可以考慮周全一些,當然如果有人能夠說服我,那也是一件好事。”
見陸爲民如此一說,曲元高也只能苦笑着搖頭,這小子,看來是真要在這場會上來一次刺刀見紅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陸爲民這是暴虎馮河,還是真的胸有成竹?
常委們終於開始陸陸續續到來了,蔡雲濤和孟餘江幾乎是同時踏進會議室的,兩個人都顯得有些沉悶,孟餘江是慣例,而蔡雲濤卻有些反常,不過看到陸爲民、關恆和曲元高似乎談笑風生,兩人都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意義很深。
曲元高觀察到了這一點,心裡也是一陣發憷,水深水淺,唯有自知啊。
楊顯德還是那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德行,苦着臉,這個傢伙似乎很有點坐看水天一色的味道,有時候曲元高都有些羨慕這個傢伙了,再也不需要患得患失了。
詹彩芝和戚本譽比虞慶豐還先到,這也有些異樣。
曲元高不動聲色的觀察着這一切,常委會的規矩已經亂了,一切都因爲陸爲民的出現,都因爲陸爲民這個鄉鎮企業量化改制方案的出現而變得混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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