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似錦陪蓋草來到了縣文化局,找到了那個當副局長的老鄉。
副局長姓李,家在香草溪不遠的楠竹坪,是鄉里第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李副局長對家鄉人不錯,想方設法幫了鄉親們很多忙。曾經推薦鄉里幾個年輕女孩子去省裡參加民歌、舞蹈大賽,有兩個還參加了中央電視臺節目的錄製,其中一個跳民族舞蹈的留在了北京,在中央民族歌舞團當舞蹈演員。他還幫助鄉里申報民族歌舞之鄉和少數民族特色村寨,每年都要帶好幾撥省裡、北京的客人到鄉里去考察,有一回還帶了幾個高鼻樑、藍眼睛的外國人去考察。最讓人敬佩的是,他愛好攝影、寫作,把鄉里的風光、美景和民情風俗介紹出去,讓很多人都知道,在南方的千里大瑤山,還有這樣一個神奇、美麗的地方。
在李副局長簡陋的辦公室,似錦看到牆上掛着一張巨幅山水攝影照片,他一眼看出照片上的圖景就是香草溪。似錦一問,李副局長點頭說,是的,這是他第一次去香草溪拍下的照片,很多旅遊畫冊和縣裡的宣傳資料上,一直都選用這張圖片。他說,這張圖片,讓人感覺到了真實的桃花源。
似錦問李副局長,曉得芍藥這個女孩麼?
李副局長說,藝校就是他分管的,他在藝校見過芍藥,他說芍藥這女孩子不錯,是塊搞藝術的料。
聽蓋草說,芍藥這次去省裡深造是似錦資助的,李副局長很感動,說似錦爲瑤山做了一件好事,把這樣一棵好苗子栽培出來,不至於埋沒在窮鄉僻壤。
似錦說,我也是盡一點微薄之力,以後還要請文化部門的領導多多關心她。
李副局長說,芍藥這孩子以後肯定有出息,到時候不會忘了你這個大恩人的!
似錦說,恩人我不敢當,如果芍藥學成之後回到縣裡來,還請局長多關照,給她一些機會。
李副局長說,那是自然,瑤山出一個宋祖英才好呢!
沏過茶水,寒暄之後一坐下,李副局長拿出一封信遞給蓋草,說:“曉得你會來找我,這裡有明蟬的一封信,是她專門留給你的。”
蓋草很驚奇地看着李副局長。
李副局長說:“明蟬的後事是我負責料理的。在清理她的房間時,發現書桌上有這封寫給你的信。”
蓋草拆閱信之後,哭了起來。他把信遞給李副局長,李副局長看了又把信給了似錦。似錦看時,只見信上寫道:
天福:
我決定離開了,這個世界除了你,沒有誰讓我牽掛了。
正像你說的,我活着就是爲了祁劇。可祁劇這場戲唱了這麼久,已經沒了觀衆了。前兩天,有個老闆拿錢來請我去唱戲,我本想去,不是爲了錢,只想爲了祁劇的復甦,爲了祁劇重新再擁有觀衆。(其實即使爲了錢,也沒什麼。祁劇的前輩們也是這樣苦熬過來的。)但我終究沒有跨出這一步。
我的戲唱完了,活着也就沒有多大意思了。
不曉得你什麼時候再來,給你留下我的一張唱碟,還有這臺留聲機。師傅傳給我的那些劇本和臉譜,我都保存得很全,你如需要就給你,不需要就幫我送給檔案館,或者送給縣裡的民間劇團。祁劇來自民間,應該回歸民間,很難得他們還在唱祁劇,就給他們吧。
謝謝你每年都來看我,也謝謝你曾經給我的快樂時光。如果到了那邊,相信你能從熟悉的唱腔中尋找到我。到時,我們再在一起唱戲吧。
別了,天福!
明蟬留筆
到了老縣衙明蟬的家裡,蓋草還在抹淚。他的淚水是越抹越多了。
明蟬的家很簡陋,就是一裡一外隔成的兩間。外面是廚房,裡面是臥室。儘管簡陋,但還整潔。臥室裡掛滿了祁劇臉譜,還有一把二胡,還有一張明蟬演出的劇照,劇照是《花亭會》裡張美容的扮相,眼神顧盼流轉,十分傳神。
在明蟬的宿舍裡,蓋草很容易找到了明蟬留給自己的東西,一張唱碟,一臺留聲機。當他清理那些發黃的劇本,還有牆上那些臉譜的時候,李副局長攔住了他。李副局長說:“蓋草,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蓋草停下來,看着老鄉。
李副局長說:“蓋草,你覺得這些劇本和臉譜對你有用沒有?”
蓋草頓了頓,說:“我想留着,也是對明蟬的一點念想。”
李副局長說:“這不是明蟬的本意。”
蓋草說:“或者留給民間劇團。”
李副局長:“這倒可以,只是怕他們也會保存不好,糟蹋了。”
蓋草說:“那你的意思?”
李副局長說:“就留在這裡。”他告訴蓋草,他想把明蟬留下的這些東西保存起來,建立一個祁劇資料館。從目前的狀況看,祁劇消亡的現象已經難以避免了,即便還有人唱,那也不是正宗的祁劇了。把歷史的東西保存下來,也算是給後人留下一個劇種的標本,留下一個文化的標本。
蓋草有些懷疑地看着李副局長。
李副局長說,真的,他已經向縣裡和市裡打了報告。他說他是縣政協委員,他可以通過政協提案向政府爭取,一次不行,兩次,還可以通過媒體呼籲,相信這樣的事還是可以辦成的,畢竟祁劇已經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是應該得到應有的重視的。
蓋草說,如果真那樣,明蟬會感到欣慰的。等資料館辦起來的時候,他答應把明蟬的唱碟,還有留聲機都送回來。現在,這兩樣東西他都要帶走,有明蟬的聲音陪伴,蓋草會覺得老朋友還在,會感到內心的充實和溫暖。
李副局長沒有異議,還答應儘管組織人來,對明蟬留下的東西進行造冊登記,並安排專人負責管理。
臨走的時候,蓋草從門邊的一個紙箱裡翻出一幅已經裝裱好了的字來,展開一看,竟是戲劇界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送給明蟬的一張條幅,上書“清音驚蟬”四個字。
蓋草想把這幅字也帶走,想了想,也就留下了。他對李副局長說,明蟬這裡還有很多好東西,整理登記時你一定要到場。這個資料館要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好,明蟬留下的這些東西,應該是有價值的。
李副局長沒有說話,他把門鎖碰上,還另外在門上加了一把新買的掛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