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膽就在想,也許有不少官員也有像仇和一樣的思想和辦法,但他們卻做不到。因爲,他們自身不硬。
黑鐵膽一邊想,一邊埋頭閱讀。
在仇和幾年的執政過程中,若論涉及利益羣體最廣的,當屬經濟改革。仇和的改革方向,從一開始的出售國有單位的門面房,到所有國企改制“能賣不股、能股不租,以賣爲主”,再到拍賣鄉鎮衛生院、醫院,再到出售學校,可謂“一賣到底”。
他甚至因此而說過一句極端的話:“宿遷515萬人民所居住的855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要可以變現的資源或資產,都可以進入市場交易。”此話被媒體頻頻引用,至今褒貶不一。
這場改革發端於仇和寫作的1997年《元旦獻辭》,文中提到:“要把個體、私營、民營企業壯大爲市場主體;把國有、集體企業改造爲市場主體。”第二天,報紙被貼到縣政府大門口,鮮紅的墨水圈出幾段,旁邊寫着:“仇和想走資本主義道路”。
這張報紙仇和至今保存。幾個月後,沭陽全縣工業企業除化肥廠外,331家企業全部被勒令改制,仇和在會議上宣佈:從今之後,不準縣鄉政府再新辦純國有企業,現有企業的改制原則是能賣不股、能股不租,以賣爲主。
縣棉紡廠數百職工因此包圍縣政府,仇和置之不理,甚至全縣所有機關單位的門面房,也全被仇和勒令拍賣,“一個不準留,拿在手裡出租,就有腐敗的可能。”
江蘇的一位學者就曾這樣評價,“各地搞改革,也在出售國企,但像仇和這樣,敢把醫院和學校都賣掉的書記,只怕不多見。”
正是這一點,後來引發了廣泛的爭議,按照仇和的思路,從2001年始,宿遷全市337家幼兒園、122家鄉鎮衛生院,相繼變爲民營,11家縣以上醫院已有9家完成改制。這一做法在當地掀起軒然大波。
宿遷市泗洪縣幼兒園的老師們,在市委門前靜坐示威:“不按中央文件將出售的幼兒園收回公辦,就罷課。”
這些老師們爲不連累吃財政飯的丈夫們,已經寫好了離婚起訴書,準備“集體離婚”。
老師們罷課,在準備集體離婚,這對仇和來說,壓力可想而知。
類似的場景還發生在醫院,沭陽縣中醫院在改制時,數百位職工用大鐵鎖,將門診部大樓鎖了3天,“不答應改回公辦,就到北京去上訪。”
這是一場註定充滿爭議的改革:2003年7月12日,央視《焦點訪談》以“改制還是甩賣”爲題,對泗洪縣幼兒園改制中出現的問題提出質疑;9月12日,還是《焦點訪談》,質問“學校改制苦了誰”,對宿遷改革再次報道。
“我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仇和告訴前來調查的本報記者。接踵而來的還有衛生部調查組。今年8月,在經過爲期3天的調
研後,結果衛生局局長葛志健遭到批評:“你還是不是一個衛生局長?”
然而在衛生部內部,堅決支持宿遷改革者同樣不乏其人。乃至衛生部領導批示:“宿遷衛生改革有兩種意見,繼續調查。”
“對新聞媒體指出的問題,要堅決糾正,”在去年9月4日召開的宿遷市社會事業改革與發展工作會議上,仇和首次迴應,“但改革的方向沒錯,繼續堅持。”仇和說這話時,底下的一位官員告訴本報記者,“連我手心都捏着一把汗。”
不過說歸說,宿遷的步伐明顯還是放慢了,原本準備去年9月開始的高中民營化,後來沒有提及,思路也作出了調整:5所縣區直屬幼兒園,改爲公有控股的股份制形式,而高中將以“靠大靠強”的掛靠形式改革。
至於醫改,宿遷市沒有回頭,根據調查顯示,改制後,全市醫院門診費用由原來的人均52.84元降至現在的26.54元,住院費用由原來的人均581.78元降至477.68元。長期以來無法根治的醫療高價“頑疾”,在市場競爭的面前冰消瓦解。
“我不辦窮人醫院、窮人學校,”仇和說,“政府包辦的後果,事實上窮人受損、富人得益、官僚得利,這種情況,其實只有讓市場來發揮功能,政府的作用應該是直接給窮人發補貼。”
“公權支配最小化,市場支配最大化”,在仇和的想法中,“資本只有人格化,纔有動力”,他曾經將薩繆爾森的《經濟學》從8版熟讀至14版,卻偏愛馬克思《資本論》中的這句名言。
仇和解釋他的動機,“私營經濟只是個人經濟權利的實現,”他甚至否認“對個私經濟的偏愛”,在他的眼裡,經濟改革就是一個經濟民主的實現過程,而個私經濟只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最基本形式,投入個體化、風險個體化、動力個體化,“全球經濟因此停滯了30多年,直到發明股份制。”
“股份制是一場革命,是經濟制度民主化的表現”,仇和因此認爲黨的十六大最大的突破,是肯定“股份制是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至於股份制的內容到底以誰爲主,將是留待以後討論的話題。
在這場調整所有制結構、培育新的市場主體的改革中,記者發現,當地還曾經實施過對國企的“催死法”。一位幹部透露,爲了儘早淘汰一些要死不活的國有企業,並刺激國企職工自謀出路,政府要求不少企業制定了嚴格的考勤制度、低水平的薪酬標準,以便使企業內的小環境迅速惡化,“催其速死”。
而在另一方面,宿遷市很早就實行了政府審批制度改革,設立了行政審批中心和“經濟110”,在全國較早就開始了工商個體戶的定稅制,給私營經濟發展“鬆綁”。
“仇和說我們是財政人員供養者、社會財富創造者,是民族英雄,”沭陽縣一位私營企業老闆至今對此印象
深刻,“這話評價好高啊。”
而在去年初的“軟環境整治會”上,仇和要求:凡是政策沒禁止的,先上車,後補票,這話受到投資者的熱烈追捧,但也引起了一場混亂,宿豫縣的一位政府部門負責人就向記者抱怨:“那還要我們政府部門幹什麼?”
爲誰而改。
“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纔是硬道理。”在改革爭論最烈時,仇和把鄧小平這句話,做成一個大牌子,豎在城東進城大道旁。
他說,改革也許會有失誤,把握得好不會犯錯誤,更不會犯罪。
在討論“宿遷精神”時,仇和曾提出把“敢闖敢試”列進去,沒有通過。後來他又一個個做工作,重新開會,硬是把這一條列進去了。
在2000年他升任宿遷市長之後,省領導曾問他,“宿遷是江蘇最窮的市,你想要什麼幫助?”
仇和想了半天,回答:“我不要錢、不要物,我就要個政策。”2001年,江蘇省委省政府聯合發出第12號文件,文件中說,“允許和扶持宿遷市在不違背國家政策法規的前提下,採取更靈活的政策和做法,探索加快發展的新路子。”
這是一塊擋箭牌,這也是一塊護身符。“改革要冒風險,穩定要付成本,發展要付代價。”這是仇和常說的一句話。
宿遷的城鄉因此讓人心情複雜:沭河邊的依依垂柳,街道旁每一盞點亮的路燈,都要扣公務員的工資,每一米路、每一座橋、每一棵樹都有農民的義務工,而無處不在的楊樹,是仇和的意志。
仇和仍舊每天早上5點半起牀,還是喜歡吃韭菜粉絲、蒸小紅薯。
他在宿遷推廣普通話,自己念“機制”時卻仍然“咬牙切齒”,這一幕總是讓臺下的官員們忍不住低笑。
他曾經和兒子談早戀的問題,沒想到被一句“都是21世紀了”頂得直哼哼,這是兒子少見的幾次對抗,也是他做思想工作最失敗的一次。
在宿遷改革又成爲外界的焦點時,去年11月26日,他陪省裡來的領導視察,一個人走在一羣人前面,顯得倔強而落寞。
他說,爲公才改革,爲私誰改革?
在沭陽實地看了看,又研究了手上的這份報紙,黑鐵膽就對張炎元說,炎元啊,這篇報道,咱們重新整理一下,回去後印發至全縣每一個副科級以上領導幹部。
張炎元的眼裡閃着光說,好的,黑縣長。
小蘇小聲對黑鐵膽說,人們常說改革家都沒有好下場,不過,仇和也許算是個例外吧。不久以後,仇和就要被提拔爲江蘇省副省長了。
黑鐵膽說,是嗎,太好了!
黑鐵膽想,自己如果也成爲一把手,縣委書記也好,市委書上記也罷,他一定也要向仇和這樣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糊塗官、太平官,他黑鐵膽是不願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