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楚天舒已經有了出任南嶺縣委書記的思想準備,卻一直沒有想好他該怎麼放好上任之後的三把火。
不過有一點他想清楚了,面對付大木之流不可避免的挑釁,絕對不能畏縮退讓,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敲山震虎,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在南嶺縣幹部羣衆面前樹立一個正面的形象,向付大木一夥表明一個強硬的態度。
同時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整肅縣直機關人員的思想、紀律和作風,樹新風,扶正氣,儘快贏得廣大幹部羣衆的信任和支持,站穩腳跟,再展宏圖。
這些年來,由於書記接二連三地更替,各路小道消息頻傳,縣直機關人員的思想十分混亂,紀律鬆馳,作風疲沓,必要的時候,抓幾個典型,狠狠處理一下,一定要把歪風邪氣壓下去,把正氣扶持上來,讓那些富有正義感、願意幹工作的人揚眉吐氣。
當然,楚天舒也深知,要想開創南嶺工作新局面,必須首先分化瓦解付大木的政治聯盟,進而贏得絕大多數幹部羣衆的支持和擁護,制定並實施振興南嶺經濟的新思路、新方案,才能最終帶領全縣人民脫貧致富,使南嶺縣以一個全新的姿態出現在全市面前。
一路上,楚天舒把這些反反覆覆地想了好幾遍,後來,他又開始想到了以後,與付大木見面之後應該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在宣佈到任的見面會上,應當說些什麼。
第一印象最重要。
既不能過於嚴肅,又不能過分客氣。
太嚴肅了,人家會覺得你年紀輕輕的架子太大,不好接近,對你敬而遠之,太客氣廠,又會覺得你軟,不把你當回事,可能造成一開局就指揮不靈,講的話不在多,在有水平,有質量,而且要柔中有剛,叫他們聽了,感到有底氣。
那麼,到底該怎麼講呢。
他一句話一句話地想着,推敲着,包括每句話的語氣聲調應該怎麼樣,他都想到了,他覺得他好像要上戰場一樣,心裡頭異常地緊張,可是,還得作出一副沉着冷靜的樣子,準備好進入南嶺縣的第一次交鋒。
還沒等楚天舒完全想清楚,車輛突然減速,並不斷地顛簸了起來。
閉目養神的常勝利睜開了眼睛。
其實,閉着眼睛也知道,車已經進入了南嶺縣的地界。
“要想富,先修路。”這是加快農村發展中喊了幾十年的口號,因此,一個地方的經濟狀況,首先反映在道路上。
東部經濟發達地區,別說是縣城,就是鄉鎮道路也都是一馬平川,鋪設的標準絲毫不亞於高等級高速公路,而像南嶺縣這種欠發達地區,財政收支平衡都保證不了,哪裡還有閒錢來修路。
所以,從高速出口出來,坐在車裡的人根本不用看車窗外,只要感覺到了顛簸,便知道進入了南嶺縣的地界。
“萬師傅,慢一點,不用太着急。”楚天舒說了一句多餘的話。
萬國良的駕駛技術在小車班裡數一數二,根本用不着提醒,不過,楚天舒當秘書當習慣了,角色還沒有轉換過來,遇到這種情況,不由自主地要盡到責任。
常勝利笑道:“哈哈,楚書記,從現在開始你要記住,你現在是南嶺縣的一把手,不是市委辦的跟班秘書了。”
萬國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控制好方向和車速,儘量減緩奧迪車的顛簸。
在崎嶇不堪的路上開了十來分鐘,影影綽綽可以望見南嶺縣城。
進入縣城的路邊齊刷刷地停着五輛小車,小車的後面還停着一輛警車。
不用說,這是南嶺縣的班子成員們知道唐逸夫和常勝利送楚天舒到了,特地在縣城外迎接。
萬國良不遠不近地跟住了唐逸夫乘坐的2號車。
2號車停在距迎接隊伍稍有點距離的地方。
五輛小車幾乎同時打開了車門,十幾只烏黑鋥亮的大皮鞋從車門兩側踩在了地上,沒有人指揮,迎接的人羣很自覺地按照級別和資歷排成了一條人流,加快了腳步趕到了奧迪車跟前。
“唐市長,常部長,楚書記,歡迎歡迎。”領頭的是縣委副書記楊富貴,隨後是常務副縣長耿中天,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周宇寧,縣委常委、宣傳部長茅興東,以及三位副縣長,還有縣人大副主任,縣政協主席……
唯獨沒有看見縣長付大木和縣委常委、縣公安局長陶玉鳴。
楊富貴等人依次與唐逸夫、常勝利和楚天舒握手,寒暄不止,對唐逸夫和常勝利尤其顯得殷勤和熱情。
唐逸夫哼了一聲,很不耐煩地應付着。
迎接隊伍的陣容看似龐大,其實不然,南嶺縣是縣長付大木當家,他沒有來,其他的人來得再多也只是濫竽充數,體現不出一點兒歡迎的意味來。
果然,一番寒暄過後,唐逸夫沉着臉問走在旁邊的耿中天:“老耿,老付和老陶爲什麼沒來。”
耿中天愣了一下,忙陪着笑說:“唐市長,他們……”剛說到這,他住了嘴,尷尬地乾笑了幾聲,側臉去看一旁的楊富貴。
唐逸夫站住了,嚴厲地質問道:“怎麼,你不敢說,那我替你說,他們是不是不歡迎市裡把楚書記派來啊。”
楚天舒在一旁看得出來,唐逸夫不是裝腔作勢,而是真的不高興。
很顯然,付大木這麼做就是心懷不滿,表明對楚天舒不歡迎的態度,藐視市委市政府的任命,一點兒也不顧及唐逸夫和常勝利的面子。
楊富貴看了跟在唐逸夫身後的楚天舒一眼,慌忙解釋說:“唐市長,沒有,絕對沒有。”
唐逸夫瞪着眼問:“老楊,你說,那是怎麼回事。”
楊富貴吞吞吐吐地說:“嗯,唐市長,是這樣的,今天,那個,馬書記出殯,大縣長和陶局長前往弔唁了。”
在南嶺縣,衆人都稱呼付大木爲大縣長,因爲沒有人敢叫他付縣長,因爲他是名副其實的正縣長,不是副的,開始是還叫大木縣長,後來付大木圈子裡的人把木字去掉了,乾脆稱呼爲大縣長,久而久之,就叫順口了。
聽了楊富貴的解釋,唐逸夫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
楚天舒履新,理論上應該是一件喜事,可是,付大木不僅不出面迎接,還偏偏帶着陶玉鳴去給馬興旺出殯,這分明是故意用死人壓活人,用民間的說法,迎新遇上了出殯,一輩子都晦氣。
唐逸夫在心裡暗暗罵道:好你個付大木,你什麼時候出楚天舒的洋相不成,明知道我親自來了,還要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就他媽你這樣的小肚雞腸,一點兒政治都不講,就算是把楚天舒趕跑了,也輪不到你來當這個縣委書記。
常勝利看看唐逸夫的臉色,低聲搶白道:“楊書記,什麼大縣長,小縣長,是歡迎唐市長和楚書記重要,還是弔唁一個已故的書記重要。”
楊富貴被組織部長搶白了,臉上一陣不自在,只能乾笑幾聲退到了一邊。
唐逸夫沒說話,一頭又鑽進了2號奧迪車,馬大寶緊隨其後也上了車。
常勝利和楚天舒隨即上了萬國良的車。
耿中天連忙招呼警車拉着警報在前面開頭,然後衆人分別爬進了其他的車,緊隨在奧迪車之後,緩緩開進了縣城。
消息已經傳到了縣裡。
從今天早晨開始,縣城裡就籠罩上了一種特別的神秘空氣。
街面小店裡的小攤主和顧客,路上走着的行人,修車鋪的師傅,推着車買菜的農民,他們一聽到警車的明膠聲,忽拉一下從門店和巷子裡跑出來,在街兩旁築成了厚厚的人牆。
不過,誰也沒有大呼小叫,他們就像公園裡看猴的人那樣,睜大了眼睛,木然看着這一個車隊,三五成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看上去欲言又止,不言又不罷的樣子,忽聚忽散,神神道道,好像要發生什麼不測的大事似的。
南嶺縣城不大。
由於這些年經濟落後,財力緊張,城鎮建設幾乎沒有搞什麼,房子都是七十年代以前的,大多破破爛爛,街道很窄,衛生也不好,整個兒看起來,缺乏生機和活力。
楚天舒往車窗外瞄了幾眼,感覺靠近縣政府的這條街道比較寬,道路兩旁的樓房修建的也還整齊,只是經過十字路口時,就能看到小巷裡面一些破敗的景象,四五棟爛尾樓,低矮的磚混房,還有破爛的菜市場,空氣中浮蕩着一股發黴的氣味。
車隊開到縣委縣政府的大院裡。
寬敞的大院裡東西兩側分別矗立着兩棟五層樓的大樓。
左邊掛着縣委白底紅字的牌子,右邊則是人民政府白底黑字的牌子。
縣委縣政府大院裡卻是另外一番冷清的景象。
機關幹部們上班後,不但沒有任何人提起新書記要來的事,別的話彼此也不說一句,大家都坐到各自的辦公桌前,或翻報紙,或看文件,或喝茶水,或玩弄鉛筆,只把眼光不時地向院裡投去,整個兒給人一種窒息的壓抑氣氛。
唐逸夫直皺眉頭。
馬大寶不解地朝兩旁看着。
楚天舒微微冷笑,預感到付大木一定又會耍什麼鬼把戲。
果然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