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川問道:“兄弟,你怎麼又來了?”
楚天舒遞給王平川一顆煙,笑道:“王哥,我來看看你還跳不跳樓啊?”
“不跳了,不跳了,”王平川點上煙,頭搖得想撥浪鼓,嘿嘿笑了幾聲,說:“我大哥說了讓我聽你的,我跳個屁的樓啊。.??:”
“這就對了嘛。”楚天舒趁機拍着王平川的肩膀,大聲說:“不管是誰,有要求說要求,跳樓也好,鬧事也罷,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王哥,我再跟說說一聲啊,命可是你自己的,命要是沒了,你鬧出再多的錢來給誰花呀,對吧?”
“對,對。”王平川轉頭,向周圍的住戶看了一眼,大吼着說:“都給老子聽着,以後誰也不許哄老子跳樓了。還有,你們也不許跟我這位兄弟作對,聽見了沒有?”
他的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一般,有幾個正在側耳偷聽的膽小的住戶脖子一縮,退到了房子裡去了。
王平川得意洋洋地大笑,揹着手大搖大擺地進了他的七層“高”樓。
蘇幽雨挽着楚天舒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領導,你太有才了,藉着個傻傢伙還把思想工作做了。”
楚天舒卻搖着頭無奈地笑道:“這也管不了大用的,暫時不讓他們尋死覓活鬧出大動靜再說,要想讓大家真正理解和配合拆遷,我們還要做的工作多着呢。”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一路上,只見各種各樣的房子牆壁上,都寫着一個大大、鮮紅的、歪歪扭扭的“拆”字。不知道是寫字的時候油漆蘸得太多,還是有意爲之,每個筆畫都往下淌着紅漆,拉的長長的,像一個滿身傷口的人在流着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在楚天舒的記憶中,即將拆遷的房子都會有一個“拆”字,但多是用一個圓圈把這個字圈住,像這種血淋淋能給心理造成強大沖擊的寫法還是頭一次見到;在一些比較醒目的位置,還有着幾張殘破的白紙在風中悽慘地飄零着,走近了仔細辨認,才能看出是指揮部張貼的“拆遷通知”。
由此可以看出,拆遷工作人員與拆遷戶的敵對情緒到了多麼嚴重的程度。
穿出東大街,蘇幽雨領着楚天舒繼續往西大街走去。
東大街臨近沿江大道,房子改做門面或直接出租都比西大街要方便得多,價格也高不少,所以,西大街是商貿圈拆遷範圍內最貧窮最破爛的地方。
狹窄的巷子,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私搭了一棟低矮的廚房,廚房門前不是堆放着煤球便是雞舍,下腳必須再三小心,否則很有可能要踩上一腳的雞屎。
走到巷子深處,蘇幽雨帶着楚天舒來到了一座破爛不堪的院子前。
所謂的院子,也只不過是樹枝和石塊圈的一小塊地,周圍塑料布、石棉瓦圍着,但依然是千瘡百孔,院子裡搭着雞棚,瀰漫着濃濃的異臭。
裡面是兩間大小的平房,門前斜扯着一根晾衣服的繩子,那上面胡亂掛着牀單、被罩、男人的大花褲頭、女人的灰秋衣、三角褲、粉紅胸罩等等,色彩繽紛,琳琅滿目。尤其是那件手工縫製的胸罩,堪稱驚世駭俗,每個罩杯好像都能裝下一個足球,讓蘇幽雨這樣有着傲人身材的女孩子看了都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
哦,判斷有誤,蘇幽雨不是服輸於杯罩的尺寸,而是她的身材不高,不低下頭也不能從那件巨型胸罩下鑽過去。
門緊閉着,周邊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蘇幽雨鼓足勇氣,舉起軟綿綿白藕般的手敲門。
那門發出沉悶的聲音,門上張貼的一個殘缺不堪的“福”字一起抖動起來,撲啦啦的灰塵在陽光下飛舞。
敲了幾下,依然無人應答。
蘇幽雨看看楚天舒搖了搖頭。
兩人剛準備轉身離開,側面的平房裡冒出了一顆人頭,頭髮蓬亂,身形肥碩,目光爍爍,冷不丁把蘇幽雨嚇了一跳。
胖女人夜叉般堵在門口,滿含敵意地審視着楚天舒和蘇幽雨。
她四十來歲的年紀,眉眼長的不醜,只是皮膚、體型因爲胖而走樣了,怎麼看都是一位普通的年華已逝的中年婦女,而且是那種很厲害的中年婦女。
嬌小玲瓏的蘇幽雨和她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老母雞翅膀底下的小雞仔。
蘇幽雨很快反應了過來,說:“趙阿姨,這是我們指揮部新來的領導,能和你談談嗎?”她說這話時聲音怯怯的,聽上去感覺很親切,也很惹人愛憐。
楚天舒終於明白了,拆遷戶們爲什麼對拆遷充滿了敵意,但對蘇幽雨態度卻還不錯,原來她的聲音柔軟、真誠,讓人有火發不出。
胖女人猶豫了一會,直愣愣的走到了楚天舒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煩躁地說:“你就是領導?能當得了家嗎?”
楚天舒笑容可掬的說:“阿姨,我們能不能進去說?”
胖女人把腰一叉,大聲地說:“要說在這兒說,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還用得着揹着人說。哎,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能不能當家?”
楚天舒在她肥碩的氣勢面前有些感覺壓抑,這種直來直去,軟硬不吃的女人,恐怕是最難對付的。她就像一隻孵蛋的母雞,認準了目標決不會放鬆,誰要敢動她在孵的蛋,她都會毫不猶豫的狠狠啄那個人一口!
她現在的蛋,就是她身後的房子!
楚天舒順了順氣,臉上仍舊掛滿了親切的笑容:“阿姨,我叫楚天舒,是指揮部負責拆遷工作的,昨天才剛剛報道,各家各戶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就特意讓小蘇帶我來,找大家瞭解瞭解情況。”
胖女人頭一偏,橫了楚天舒一眼,說:“別廢話,先說你能不能當家?不當家就別瞎耽誤工夫。”她說話的時候,兩隻大布袋一般的大ru洶涌澎湃只差拍打到楚天舒的胸口,楚天舒只得稍稍後退了小半步。
蘇幽雨搶着說:“趙阿姨,他真是我們的領導,他是負責拆遷工作的副指揮長。”
胖女人伸出短粗的指頭指着楚天舒,吼道:“副指揮長?那管個屁用,我提的要求,你能解決不?”
楚天舒面帶笑容地說:“阿姨,您不要激動,我很理解你們此刻的心情。我們今天來,從小處說是代表指揮部來的,從大處說是代表市委市政 府來的。至於當不當得了家,那還得看你提的要求合不合理了。”
楚天舒話說得不溫不火,胖女人默不作聲了。
見有了效果,楚天舒清了清嗓子,作出非常鄭重的神態,說:“阿姨,這麼說吧,如果你說,要想拆我們家房,得給我一棟別墅,那這不行,沒這政策;如果你說,拆我的房,得照價賠償,那沒問題,我現在給你拍胸脯保證,政策怎麼說的,我們就怎麼賠,一分都不會少!”
胖女人翻了幾下眼睛,見楚天舒說出話來擲地有聲,有理、有據、有力、有節,心裡已經暗暗確認這人雖然年輕,還真是一個管事的幹部。她跟拆遷人員交鋒了若干次,多少也掌握了一些打交道的技巧,例如,她堅決不再和普通工作人員談要求,她明白只有幹部的話才比較靠譜,如果能揪住他們說的話,才能滿足自己的要求。
但是,當她把楚天舒的話回味了好幾遍之後,不得不失望的承認,這話在情在理卻又無懈可擊,完全沒有漏洞。
胖女人拿不住楚天舒,便把目光轉向了蘇幽雨,說:“領導是新來的,她不是,我們家的事,小蘇都知道,我的要求她也都清楚,你讓她跟你說吧。”
胖女人果然不是個善茬兒,她有要求卻不直接說,卻讓蘇幽雨去說,無論是說淺了還是說深了,她都可以翻臉不認賬。
但是,這卻給蘇幽雨出了個難題,說淺了,楚天舒會認爲她此前工作不踏實,連一個拆遷戶的要求都沒掌握,說深了,又怕楚天舒想,你怎麼回事,怎麼還幫着拆遷戶提條件。
楚天舒顯然也看出了胖女人爲難蘇幽雨的心思,想要開口替她開脫一下,就說:“阿姨,你自己的事兒……”
可是楚天舒沒想到,就在他說話的同時,蘇幽雨也開口了:“領導,那我就來彙報一下吧。”
楚天舒吃了一驚,他實在不理解,蘇幽雨怎麼迎着困難上呢?
而蘇幽雨則是一片淡然,她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掏出了一個筆記本,一頁頁地翻,邊翻邊唸了起來。
這是她的工作記錄,記得的很詳細,從她第一次和胖女人接觸開始,每一次具體日期、商談的時間、地點和胖女人說的話,以及最後的不歡而散都一一作了記錄。
蘇幽雨每念一段,還態度很誠懇地問一下胖女人:“阿姨,我沒說錯吧。”
她就這麼逐頁逐頁地念着,也把指揮部拆遷辦成立以來,這段時間開展工作的進程也逐一向楚天舒進行了彙報。
就這麼邊念邊問,才唸了一半,那胖女人就煩了:“你這麼念來念去念到什麼時候去?直接說我的困難和要求不就完了!”
楚天舒馬上接過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