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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安全降落在四川綿陽土地上。窗外,跑道溼乎乎的,似乎剛下過雨。
熊葉麗的手終於鬆開了,樑健感覺自己的手麻麻的,還有潮溼的黏糊感,許是她手中的冷汗吧。
飛機還沒停穩,就有人站起身來。乘務員站在過道前提醒乘客不要着急,在座位上坐穩,等飛機停穩後再起身。可中國人是矛盾的,一邊連走路都要說百坦(慢慢走),一邊卻連等待飛機停穩再起身的耐心也沒有,急不可耐地解了安全帶,或站在過道里,或直接坐在位置的把手上。乘務員應該是看慣了這種急躁和混亂,仍然保持着妥帖的笑容一遍遍溫柔地提醒乘客注意安全,在座位上坐好。
飛機終於穩穩停下,乘務員在過道前引導乘客按秩序下飛機。坐在前兩排的楊小波轉過身來,喊道:“熊處長,你沒事吧?”熊葉麗說:“沒事,挺好。”她以淡淡的笑容很好地掩飾了剛纔飛機顛簸時那種無所依從的惶恐和無助,擡眼看了看樑健,說:“謝謝你。”樑健笑着說:“謝什麼啊!我們準備下車吧。”
一羣人魚貫而出。
因爲剛下過雨,地面是溼的,連空氣裡也漾動着一股清新。樑健站在出艙口,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這座陌生的城市,忽然有了一絲興奮。
楊小波他們四人站在階梯下等樑健和熊葉麗跟上去。楊小波說:“援建指揮部有什麼消息嗎?”熊葉麗說:“在寧州機場的時候,聯繫過一次,他們說會提前一小時來機場等,結果飛機晚點,他們肯定已經等許久了。”熊葉麗從手提包裡拿出在飛機上按照要求已經關閉的手機,按了開機鍵。短信提示音響起,是鏡州在天羅援建指揮部的人發來的短信:“我們已經在出口等待,有‘鏡州’字樣的牌子。”熊葉麗瞥一眼楊小波,說:“他們的人已經在了。”
一行人向出口走去。樑健主動說:“我去取行李。”副處長樊如挺熱情,說:“我給你幫忙。”
金超喊住了樊如說:“樊處長,各盡其職,樑部長是我們考察組的後勤部長,你去幫什麼忙啊!”被金超這麼一說,樊如倒不好意思跟去了。
熊葉麗說:“樑健一個人替我們所有人搬行李,好意思嗎?他這個後勤部長,又不是組織任命的,我們一起出來應該開開心心,別讓基層的幹部受委屈了,連累了我們市委組織部的形象。楊部委,你說是不是?”
楊小波雖然對金超想要整整樑健的心意並不反對,但也不想搞得太過分。畢竟這次出來是考察,有公務在身。而且,考察組代表的是鏡州市委組織部的形象,內部衝突太明顯有損組織形象,也讓他這個組長臉上無光。更何況,如果他這個組長太縱容金超,就有不敢惹金超的嫌疑,也會影響自己的威信和形象。楊小波雖然外部形象實在不怎麼樣,但卻一直注重作爲一個領導幹部的自身形象。略作沉吟,說道:“熊處長是女同志,到底心細。我們這次出來,六個人就是一個緊密的團隊,還是得提倡互幫互助。樊如,你去幫幫樑部長吧。”
樊如看了一眼金超不悅的臉,腳步飛快地跟上了樑健。
金超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說:“看來,還是我們熊處長關心來自基層的男領導啊!”金超這話裡,很有些嘲弄的味道。熊葉麗卻不是隨便可以讓人嘲弄的人,她瞥一眼金超,說:“我們組織部的職責,就是服務基層、服務羣衆,哪像我們金處長啊,只要服務好一個領導就行了。”熊葉麗語聲溫柔,卻梗得金超無話可說。
楊小波怕他們相爭不下吵起來,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我們趕緊出去吧,援建指揮部的同志肯定等的脖子都長了!”
熊葉麗瞟一眼金超,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看着熊葉麗婀娜多姿的步伐,金超恨得牙癢癢。心想:別得意,只要我一天是譚書記的秘書,你就休想提拔!其實,金超心裡清楚,他並不能奈何熊葉麗。熊葉麗的老公是省人事廳的副廳長,怎麼說也是副廳級幹部,況且又是分管人事工作的,他金超還沒有這個能量去動他老婆。
樑健和樊如花了些時間,才把行李全部取了來!一行人一起向着機場出口處走去。
老遠就瞧見了一塊白底紅字的牌子,寫着“鏡州”兩字,應該就是來接考察組的援建指揮部人員。打了招呼,握手,相互簡短介紹一番,才弄明白,今天來接機的是援建指揮部副指揮長、市水利局副局長夏強,還有援建指揮部水利組組長、市水利局水文站站長洪賢。
寒暄完畢,夏強吩咐駕駛員趕緊把樑健的行李接過去。直到此刻,樑健纔算擺脫了那一堆笨重行李,一身輕鬆。夏強說:“各位領導,我們來了三輛越野車。”楊小波說:“不需要這麼多車。”夏強說:“我們指揮部,別的沒有,車還是有的。各位領導風塵僕僕,坐得舒服一點。”說着,車子便滑到了面前。
夏強說:“時間也不早了,各位領導一路辛苦,先去酒店放行李,需要的話簡單梳洗一下,然後我們去綿陽的特色街吃川菜去。”樊如說:“川菜啊,好啊!”大家就笑了起來:“就知道吃。”
楊小波和指揮部的夏強一輛車,金超、馮斌還有指揮部的洪賢一輛車,剩下樑健等三人一輛車。
車子開出機場,天色已有些暗了,讓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一種幽暗的華麗。樑健知道,綿陽是四川的第二大城市,經濟發達,人文薈萃,歷史悠久。第一次聽說綿陽這座城市,是因爲詩酒大仙李白。因爲李白,樑健對綿陽便有了一絲期待。
街路蜿蜒而行。車子經過一條大河,河兩岸暗流低垂、張燈結賬、車燈如虹,樑健感覺到了一種與江南水鄉不同的,四川盆地大城市的獨特魅力。忽然很有一種衝動,想獨自邁步在綿陽街頭,不知會有怎樣的感覺?
四十分鐘左右的車程,車子開進了小山邊的一座賓館,門口巨石上雕刻着“綿陽溫泉莊園”的字樣。裡面燈光如螢、樹木繁茂、鬧中取靜,賓館檔次應該較高。
停了車,駕駛員迅速拉開車門,請他們下車。市水利組長洪賢趕緊叫來了服務員,將行李從車上搬下來,他自己則張羅着收了大家的身份證,辦了入住登記,一行人各自領了房卡。水利組組長洪賢吩咐服務員將行李一一拿去各人的房間。洪賢辦事利索,大家很快就可以入住了。
副指揮長夏強說:“各位領導,請大家先去認認房間,簡單梳洗一下,我們在大廳裡等,十五分鐘後,我們在這裡集合,然後去吃川菜,怎麼樣?”楊小波說:“很好,就這麼辦。”
樑健環顧大廳,知道這家溫泉賓館是五星級。刷卡推開房間,高端大氣的感覺迎面而來。有獨立的會客室,還有一個小型廚房。會客室邊還有一扇門,穿過那扇門,纔是房間。一張大牀乾淨整潔,看到那張牀,樑健終於有了風塵僕僕、旅途勞頓的感覺,很想把自己直接扔到那張誘惑人的大牀上去。牀的一邊是衣櫥,衣櫥後面是一塵不染的衛生間,淋浴和盆浴設施一應俱全,寬敞的幾乎可以用來睡覺。樑健上了個廁所,洗了把臉。看着燈光裡明晃晃亮晶晶的洗手間,樑健知道,按照規定,考察組外出是不能住五星級這麼高檔的酒店的,但關於這方面的制度執行並不十分嚴格,只要說是市委組織部安排的,也沒有人會說話。從洗手間出來,樑健拉開窗簾,落地窗外,夜幕低垂,有一種鬱鬱蔥蔥的蒼茫感。
正要出門,手機響了起來,樑健一看竟然是區委組織部辦公室方羽,接起電話說道:“方羽你好。”方羽說:“樑部長,到四川了沒啊?”樑健說:“剛到酒店,正準備去吃飯呢。”方羽說:“還沒吃飯啊?!那好,你去吃飯吧!”樑健問:“有什麼事情嗎?”方羽說:“沒事,就是想問問你安全到達沒有,安全到達了就好。”樑健微微感動,說:“謝謝。”
掛斷電話,樑健心裡漾着細細的暖意。方羽對他的關注和關心,可以說是直接的,坦率的,卻並不逾矩,也不糾纏,這樣細細的、如春雨般潤物細無聲的在意,的確讓他有些感動,也有些過意不去。雖然,對於方羽花苞初放般的身材,柔中有剛的性格,樑健都非常喜歡,也非常欣賞。只是,這樣的欣賞和喜歡,卻只是對待一個小妹妹一般,全無男女之間的那種吸引和曖昧。
樑健始終覺得,方羽是純潔的,無暇的,簡單如一朵初綻的小花一般,而他自己經歷過失敗的婚姻,也經歷過不同的女人,他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將自己的手放到這樣如白雲般柔軟簡單的女孩子身上。
一夥人出了賓館大廳,上了車,窗外是閃爍如星的燈光。夜色,讓這座陌生的城市顯得親切而熟悉。車子來到一條古街,街邊有水,一下子恍惚又回到了江南。
酒店裝修古樸,蠻有風味。剛坐下,老闆就熱情地問:“可以上菜了嗎?”副指揮長夏強說:“就按照事先安排的菜單上吧,快一點,各位領導肚子都餓了!”
樑健想:看來援建指揮部的同志對於這次接待還真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啊。
對於川菜,樑健還是有些期待的。鏡州也有許多川菜館,偶爾他也會去嚐鮮。不過,鏡州的川菜和四川本土的川菜,應該還是有些區別的。這會,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一路被派遣搬運行李,再加上飛機上遇到氣流,多少有些焦慮,還真有些餓了。
菜上的很快。辣子雞、水煮魚片、毛血旺火鍋、臊子魚鱗茄、麻辣鴨頭等等,這些菜在鏡州樑健也大多吃過,只是貨比貨,才發現雖然是一樣的名字,口味卻純正許多。俗話說“桔生南則爲桔、生於淮北則爲枳”,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酒喝得是四川本地的高檔白酒,五十度以上,醇正到有點火辣辣,對於喝慣了紅酒的樑健來說,這酒實在有些烈。不過,酒的香味很濃,一口下去,口齒生香,而且,幾杯下肚,雖然肚內火辣猶如火燒,卻一點不上頭。
副指揮長夏強、水利局組長洪賢不停地向楊小波、金超、熊葉麗等敬酒勸菜勸酒,樑健也沒什麼忌諱,放開肚子吃菜。
等到夏副指揮長給樑健敬酒,聽說樑健是來自長湖區的。夏強說:“哦,是長湖區委組織部樑部長啊,我們指揮長早跟我提起過了,讓我一定要代他敬你一杯酒!”
大家都奇怪了,樑健怎麼會跟指揮長翟興業這麼熟悉呢?其中,最爲納悶的要屬金超。他這次參加考察組,目的就是爲了翟興業的升遷。如果樑健跟翟興業很熟悉,又是自己人,那麼工作就更容易做一些,金超就不能再把樑健當成敵人了。
金超雖然吃過樑健的拳頭之苦,但今天他已經藉助楊小波,讓樑健當“後勤部長”當搬運工、給他們端茶泡水,也算是給了樑健適當的懲罰。如果樑健真是翟興業的人,便有利於考察工作,他也得盡力拉攏他。
在個人的小小恩怨和市委書記譚震林交給的任務面前,金超無疑會選擇後者。爲了弄清狀況,金超就說:“樑部長,你跟翟指揮長很熟?”樑健沒想到金超會主動跟自己搭話,不回答也不好,就簡單地說:“不算太熟,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金超點了點頭說:“樑部長,我來敬你一杯酒。”
樑健看着金超。雖然金超臉上淡淡的笑容讓樑健很有些不習慣,但那笑容卻也算不得扭捏,似乎他真的想要和他言歸於好。只是這樣的金超不免有些詭異。這一天來,他想盡辦法整自己,怎麼突然之間竟來了個180度大轉變呢?是白酒度數太高,喝迷糊了?金超的舉動,讓熊葉麗也有些納悶,這個白天裡對樑健不陰不陽,頤指氣使的人,吃了什麼藥竟會突然和他套起近乎來?
作爲市委組織部幹部二處的處長,熊葉麗對於某些東西非常敏感。熊葉麗瞥了金超一眼,雖然金超一臉虛情假意的笑容,她還是敏銳地覺得金超對樑健態度的大轉變應該跟翟興業有些關係。自從夏強提起翟興業提到樑健,酒桌上的氣氛就不同了。官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看來,跟翟興業關係好,就是跟金超是同一個利益聯盟
楊小波看到樑健爽快地喝了金超敬的酒,心下高興。畢竟他們的陣營中又多了一個人。他也敬了樑健一杯酒。
樑健和翟興業的關係是熊葉麗始料未及的,如果樑健真是他們一邊的,無疑給她的工作帶來了難度。熊葉麗也試探性的舉起酒杯:“樑部長,我也敬你一杯。”
樑健連着喝了幾杯,從喉嚨到胃,一路彷彿點着了野火。此時見熊葉麗笑靨淡淡地敬酒,也只得拿起酒杯。熊葉麗因爲喝了酒,凝脂白玉般的臉上微微透着一點紅,更顯得嬌豔動人。樑健看着她動人的黑眼睛裡,爽快地仰脖子喝了個滿杯。
熊葉麗看樑健喝的直爽,也擡手仰頭一下子喝了個乾淨,晃了晃空酒杯,問道:“樑部長以前就跟翟指揮長熟悉?”
樑健微微搖頭,說:“不熟悉,其實,是連面也沒有見過。”
熊葉麗聽樑健這麼說,稍稍有些放心。還好,樑健並不是完全站在翟興業那一邊。黑眼睛靈動地轉了轉,她想:得找個機會再深入瞭解一下樑健和翟興業的關係才行。
樑健並不遲鈍。自從提到翟興業之後,金超、楊小波、熊葉麗都開始敬自己酒。對於翟興業,他除了從十面鎮黨委書記金凱歌那裡聽說的一點點信息,可以說完全不瞭解。只是,爲什麼這些人對於他和翟興業的關係如此敏感呢?
南山縣委組織部副部長馮斌看着酒桌上突然轉變的氣氛,心中很有些不平。這個一整天都不被待見的長湖區組織部副部長因爲翟興業的名字一下子竟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而自己和樑健級別相同,也都來自基層,卻被冷冷晾在一邊,彷彿路邊一株毫不惹眼的野花一般。他忽然感到了異常的孤獨。不過,混跡官場十多年,他深知官場冷暖。既然人家對他冷淡,他只好主動出擊。馮斌開始四處敬酒。
指揮部的人見馮斌熱情,便和他豪爽地喝起酒來。關於翟興業的話題,也就暫告一個段落了。
接下去,就是輪番的敬酒。副指揮長夏強和水利組組長洪賢酒量驚人,他們三人對考察組六人,竟絲毫不處於下風。酒在最後一道菜上桌時達到了**,那是一條龐大的長江鰣魚,考察組六人雖然山珍海味吃過無數,卻也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長江鰣魚,都有些震撼。
夏強說:“這是正宗的長江鰣魚,也是這家店的特色,在鏡州肯定是吃不到的,各位領導多吃點。”金超酒已多了,他舉起杯,站了起來說:“讓我們爲這條長江鰣魚乾一杯!”
大家都笑着站起來,乾了杯中酒。
副指揮長夏強說:“各位領導,時間還早,晚上我們活動一下如何?”金超說:“那要看夏指揮長安排了什麼活動了!”
金超酒多了,更兼平時一直跟着領導,東奔西忙,沒得空閒,壓抑久了,就想借着酒勁,放鬆放鬆、發泄發泄。
副指揮長夏強想了下,說:“我有兩個建議。”金超急着問:“快說。”
夏強說:“一是泡溫泉。這裡的溫泉很不錯,如果有領導喜歡泡溫泉的,晚上可以去泡一下,旅途勞頓,正好鬆範鬆範筋骨。”楊小波說:“冬天泡溫泉纔好,夏天泡溫泉,怎麼泡啊?”夏強笑說:“看來我們楊部委平時太忙了,對於溫泉這種東西,平時沒空泡、沒空研究。其實,夏天泡溫泉至少有六大好處。”楊小波來了興趣,說:“哦?還有這麼到名堂?說來聽聽。”
夏強說:“一是呵護肌膚,夏天天氣乾燥,皮膚更容易老化,夏天泡溫泉通過毛孔吸收溫泉裡的礦物質元素,更有益於皮膚的健康營養。二是排除毒素,夏天泡溫泉是很好的排毒方法。三是瘦身美容,這對我們男同志當然無所謂,但對我們熊處長這樣的美女特別好。”夏強說到這裡笑着看了看熊葉麗,繼續說,“四是放鬆心情,一身汗漬跳進溫度適宜的溫泉裡,躺在溫泉池中,閉上眼,感受那汩汩熱流不停歇地從身下冒出,全身心放鬆,享受溫泉善意的簇擁。五是幫助睡眠,夏季人容易失眠,夏季泡溫泉者,更易進入夢鄉,舒暢睡眠。六是驅除疲憊。夏季天氣炎熱,人更容易感到疲憊,在熱氣繚繞的溫泉中,舒心活絡,放鬆身心,讓燙燙的溫泉水將一天的煩悶勞累全部浸掉泡走。今天各位領導從鏡州遠道趕來,泡個溫泉還真可以說是一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