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三種死法
匪徒走後,探照燈忽然就熄滅了。周圍陷入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好一會樑健才適應過來,重新看清周圍的輪廓。遠處,有一扇窗戶,換氣扇在不停地轉,投下斑駁的光影。仔細聽還能聽到換氣扇嗡嗡地聲音。
老鼠又開始出來肆虐,在樑健的周圍竄來竄去。樑健腦子裡總是不受控制地去想象,老鼠在身上噬咬的感覺,會有多疼?
這樣環境,總是會讓人難熬。一分鐘都像是一個世紀。
樑健喊也喊過幾聲,但除了空曠的廠房裡帶來的一點點回音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效果。爲了保存體力,樑健自覺地閉了嘴。
漸漸的,外面天也黑了。樑健也累了,閉着眼,開始養神。不久,就開始神智迷糊,手腳被綁在椅子上,不能活動,氣血不能通暢,腳趾和手指都開始發麻,這種麻木從指尖往上爬,像是有生物子啊逐漸吞噬,把他的軀體在一點點地吃掉。
樑健夢到了霓裳。霓裳拿着一個蘋果問他,爸爸你餓嗎?
然後樑健就餓醒了,是那種前胸貼後背的飢腸轆轆的感覺。這種感覺真的很久很久沒有過了。
外面天已經亮了。換氣扇的聲音嗡嗡地,偶爾有老鼠不知從哪個角落竄過,發出一兩聲吱吱的聲音。
樑健忽然覺得,自己可能不是被老鼠咬死的,餓死的可能性比較大。
人餓的時候,連睡覺都是奢侈的。餓到最後,你以爲自己是睡着了,其實不過是餓得發昏,開始神智迷糊了而已。
又一天過去的時候,樑健昏睡了一會醒來,看黑暗中的那些輪廓都是帶重影的,微微一晃腦袋,那些重影就扭曲成了一隻只奇形怪狀的猛獸,像是要朝他撲過來一樣。
樑健不怕死,只是他放不下霓裳還有樑父母他們。樑健不怕死,只覺得死成這樣太窩囊。他不怕死,只是還有很多沒做的事。
昏沉的時候,以前的人和事,總是一幕幕地從眼前劃過,最終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除了孩子和親人之外,就剩下兩個人,兩個女人。
這輩子,恐怕樑健都放不下這兩個女人,不過這輩子,可能也就剩下這麼點時光了。
樑健忽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在感情的事情上,不夠果斷,不夠有魄力,總是優柔寡斷,最終,東邊不着西邊不落,誰都沒討好,也誰都沒安排好。
如果還有機會,他選擇誰呢?
項瑾,還是胡小英?
只可惜,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樑健依然覺得,誰都是那麼難以放棄。只可惜,項瑾已不在是枕邊人。而胡小英,只怕是也無法留在身邊。
既然誰都不可能,那就索性兩個都放手!這輩子,就這樣,守着孩子和工作過一輩子,也不錯吧!
只可惜,這輩子似乎也就這樣了!
樑健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昏了過去。
他似乎聽到霓裳在喊他,爸爸爸爸,一聲一聲地,那聲音動聽極了。他還聽到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奶聲奶氣地,爸爸爸爸……是唐力嗎?樑健想。
突然一陣冰涼將他一下子從昏睡的狀態給拉了回來,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有個黑影,卻帶了許多的重影。
“老大,他好像不行了!”有隻手捏着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拼命地看,口氣噴在臉上,有股大蒜的味道。
樑健不愛吃大蒜,但此刻覺得大蒜地味道是這麼的香。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盆大蒜,自己也是會吃的。樑健想。
後面那個人還說了什麼,樑健沒聽清。似乎是鬆了綁,樑健也不知道,手腳早已失去知覺。樑健覺得,就算自己沒死成,估計也要殘廢了。
夢裡,他老是聽到霓裳的聲音,也總是聽到那個他以爲是唐力的聲音。可總也醒不過來,使出了洪荒之力也睜不開那雙沉得跟掉了千斤墜一樣的眼皮。
霓裳呀,爸爸想再看你一眼!唐力,還沒喊過他一聲爸爸呢!
這恐怕是最大的遺憾了吧?
樑健忽然想,唐力應該會喊爸爸了吧?如果……他是說如果,這次活下來了,他一定要去一趟美國,起碼要聽唐力喊他一聲爸爸。
再醒過來,是在醫院。陪在牀邊的是李園麗。樑健睜眼看到李園麗,愣了愣,問:“媽,我這是在哪裡?”
李園麗看到他醒來,高興得不行,眼淚唰地下來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清樑健的話,轉身就出去了,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喊着醫生。那聲音,她跑出去老遠樑健都能聽得到。
樑健想,恐怕她這輩子這樣失態的時候都沒有過吧!
忽然間,以前對她的那些芥蒂,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再怎麼樣,她終歸是十月懷胎生下他的母親。她有她的難處,到底除了當初無可奈何將他送走之外,其餘也沒怎麼對不起他過。
一想開,心裡就敞亮了許多。醫生很快就來了。見他醒過來,笑着說道:“能這麼快醒過來,看來你自己的求生意志很強!”
醫生有檢查了他的手腳,那個小木錘子在他膝蓋腳趾等各個關節處敲,問他有沒有感覺。樑健如實回答。醫生笑着說:“你運氣不錯,要是再晚送來兩三個小時,這手腳估計都保不住,要截肢了。”
醫生說得嚴重,樑健心裡也是後怕。
醫生又給他做了一套檢查後,才說:“明天在做個全身檢查,沒什麼事的話,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李園麗謝過醫生將醫生送出去了。等她回來,樑健剛想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園麗又搶着問:“你餓不餓,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被她這麼一說,樑健還真餓了。
樑健想吃樑母做的菜,特別想吃。他還記得,昏迷的時候,有一次他就夢到了樑母做的菜。平常沒覺得,那時候才覺得,那是真好吃,堪比山珍海味。
樑健不知道樑母知道這件事沒,就問:“家裡怎麼樣?霓裳和我樑媽媽他們知道了嗎?”
李園麗說:“沒跟他們說,怕他們擔心,只告訴他們你到北京來了。省裡面,你爸爸也想辦法幫忙瞞着了。你放心,霓裳他們都很好。”
樑健鬆了口氣,又問:“媽,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園麗臉色變了下,然後扭過了臉,假裝給樑健倒水,一邊回答:“我也不清楚,晚上你爸爸過來,回頭讓你爸爸跟你說吧,他比較清楚。”
樑健看出了她的異樣,心裡微微動了動,有了些猜測。不過,她不願意說,樑健也不想強逼她。
唐寧國來的時候是八點多一點的時候。樑健正在看電視。李園麗正好去護士站了。唐寧國進門打量了他一下,笑道:“看上去精神不錯。”
樑健叫了聲爸,笑着搭了幾句腔。等唐寧國坐定,樑健收起笑容,沉聲問:“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寧國神色沉了下來,抿着嘴,不說話。樑健之前的猜測更確定了一些。看來是跟唐家有關係了。不然地話,不至於李園麗和唐寧國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爸,這事情,我有權知道。”樑健認真說道。
唐寧國嘆了一聲,道:“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那麼早把你推到臺前的,我太急於求成了!”
“到底是誰,爸!”樑健再次逼問。
唐寧國深吸了一口氣,回答:“唐寧一。”
樑健心裡沉了沉,儘管心裡之前已經有些猜測,但被證實還是難免感到有些震驚。唐寧一和唐寧國之間的爭鬥三十多年前就有,只是樑健沒想到,唐寧一會使出這種手段,恐怕唐寧國也沒想到。
如果不是唐寧國及時把他救出來,他恐怕早就已經去見馬克思了。
樑建問唐寧國:“他現在人呢?”
“在南蘇省。”唐寧國回答。
樑健皺了下眉頭,南蘇省,那不是周家的底盤嗎?樑健本能地覺得,這事情跟周家有關係。唐寧國看出了樑健的想法,嘆了一聲,道:“是不是和周家有關,還不能確定。”
樑健本想問他報警沒,但話到嘴邊,樑健又換了個說法:“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唐寧國遲疑了一下,擡頭看着樑健,問:“你想讓我怎麼做?”
樑健微怔一下後,就明白,唐寧國是擔心樑健心裡有意見,有情緒,所以將這個決定權交給他。可是,唐寧一是唐寧國的親生兄弟。樑健對他沒感覺,那是因爲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面,即使之前見了面,也只有壞印象。但唐寧國不一樣,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雖然這麼多年一直不和睦,但畢竟流着一樣的鮮血。
唐寧國願意把決定權交給樑健,是對樑健的尊重也是疼愛。樑健現在沒事,雖然心裡情緒肯定有,但也不想讓唐寧國爲難,想了想,便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對了,醫生說,我明天做完檢查沒事的話後天就可以出院。我想早點回太和市。”樑健說道。
唐寧國道:“行,那明天做完檢查沒事的話,我就來接你出院,送你回太和。”
“你不用親自送我。叫個人送我回去就可以了。”樑健說道。
唐寧國沒同意,說:“就這麼定了。”
他沒坐多久,有人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就出去了。似乎是有人在南蘇省找到了唐寧一。樑健看着他走出去時,微微有些弓的背影,忽然覺得他老了。
樑健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的背筆直,身上那股軍人的鐵血氣質,十分濃厚。可此刻,那股氣質逐漸被歲月掩蓋住了,透露出來的是濃重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