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趙鐵偉是真醉了,八兩高度的劣質白酒讓他一覺睡到了要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睜開眼睛看着報紙糊的房頂子想:喝多了?怎麼穿着衣服就睡了?嗓子裡邊像着火一樣,又渴又疼,火辣辣的難受的要命,從炕上起來後上堂屋的水缸裡用瓢舀了一大瓢水,兩隻手端着喝了下去,頓覺舒服了許多,心裡還在納悶,這水怎麼會是甜的呢?走出堂屋來到院子裡,老韓叔在院子裡坐着,早就聽見了屋裡的動靜,餘光也看見了趙鐵偉出來了,裝着沒看見,還在生悶氣,心裡想,這個學生娃,騙吃一隻雞也就算了,差點騙我殺了一隻羊,城裡的*孩子說話就是不靠譜!
趙鐵偉走到老村長旁邊說:“老韓叔,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吧?”
老韓叔只是“嗯”了一聲,沒說話,他還想着昨天晚上差點殺了一隻羊的事。趙鐵偉也覺出來了,老韓叔不願意搭理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和昨天給自己夾雞腿時相比,已是冰火兩重天了,自己怎麼讓老韓叔不高興了呢?
趙鐵偉從兜裡拿出煙來,放入嘴中,又拿出打火機準備點上,突然他的腦子裡閃出了昨天的場面:通電,兩萬塊,一個月!此刻趙鐵偉明瞭老韓叔不高興的原因了,趕緊遞給了老韓叔一支菸說:“老韓叔,爲什麼電只通道山腳下,半山腰上就不通電了呢?”
“縣裡去年要求村村通電,咱這半山村又分爲上半村和下半村,原來是兩個村,五八年鬧人民公社的時候合成了一個村,成了現在的半山村,縣供電局的人說村村通電是隻通到村裡,上半村也是半山村的一部分,村內的入戶通電他們不管,說是文件上就這麼規定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定的這個文件,從這到上半村還要拉十根杆子才行,算上電線,就要兩萬塊!”
趙鐵偉聽了說:“這是有點太較真了,鄉里不管麼?”
“鄉里哪管得了縣供電局,說供電局是什麼垂直領導的,那他孃的他不歸共產黨領導嗎?這幫子王八蛋!”
趙鐵偉笑了:“是夠王八蛋的,這是鑽文件的空子,可他們也不是一點理都沒有,只怪供電局的腰太粗了,還是咱們自己想辦法吧。”
“自己想辦法?上半村三四十歲的窮光棍子就好幾個,連媳婦都娶不起哪有錢來通電!”
趙鐵偉看着院子裡的幾隻羊說:“養羊不是能賣錢嗎?上半村的人爲什麼不多養些羊賣錢呢?”
老韓叔樂了,一臉的核桃皮皺到了一起:“那是沒水,上半村就一口淺水井,夏天雨水少的時候還得到下半村背水喝,人喝水還不夠,怎麼養羊?”
“打一口深水井多少錢?”
“不貴,兩千塊就行,可就得有電,深水井的水要靠電泵叫上來才行哩!”
趙鐵偉心裡想到,這就是惡性循環了,這就是窮的原因了吧,沒有電就沒有水,沒有水就沒有牛羊這樣的養殖業,沒有養殖業只靠種糧食就沒有錢,沒有錢就通不了電,沒有電也就沒有錢了。
趙鐵偉在心裡把自己都繞糊塗了,簡單地說就是:必須有電!
趙鐵偉站起來:“老韓叔,您帶我去上半村轉轉吧。”
當天晚上,趙鐵偉躺在土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了。他早就知道農村窮,知道國家級貧困鄉更是窮,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窮,有十幾戶人家除了破土房以外,全部家產連一百塊錢都到不了,鍋裡熬了一大鍋玉米粒子就是一天的口糧了,個別戶連個像樣的碗都沒有,衣服上的補丁能有幾層厚,本色都分不出來了,這讓從小生活在富裕家庭的趙鐵偉徹底震驚了,想到自己一天要抽兩包軟中華煙臉上就發熱,趙鐵偉打定了主意,就是自己花錢也要把電接通了。趙鐵偉此時已選好了自己的第一個突破口。人總是這樣,心小了,事情就會變大,心大了,事情就會變小。
大洪站長在喝完酒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他怕村幹部問他通電的事,最省事的辦法就是一走了之。他直接去了鄉里,找到鄉長南培新彙報了昨天酒桌上趙鐵偉說的一個月之內通電的事。
南培新雙手抱着熱茶杯,眼睛望着窗外說:“如果不是衛平順書記許了願,就一定是趙鐵偉喝大了,你找衛書記彙報一下,聽他怎麼說,把結果告訴我。”
半個小時後,大洪站長回來了,對南培新說:“衛書記聽完彙報說:‘你們讓人家喝下快一斤的白酒,不說大話纔怪呢。’”
南培新明白了,讓大洪站長先走了。
趙鐵偉在炕上半躺半坐的,一支菸接着一支菸的抽着,想着村裡的事到底怎麼解決,第一個腦子裡閃過的是市長秘書馮勇,縣供電局長能不給市長秘書的面子?辦這事應該問題不大,他一再說有事找他,不過只是一面交情,太淺了一點,一想到供電局是垂直領導又沒信心了,初次求人要是讓人家回絕了,面子上也太掛不住了。第二個閃過的人是華宇集團總經理李明志,這麼大個集團解決點工程剩下的電線杆子,應該問題不大,這算是家裡人,實在不行自己出點錢也無所謂的。就用他,主意一定心裡反而踏實了下來,一看錶,夜裡兩點多了,睏意也上來了,關燈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趙鐵偉就撥通了李明志的電話,把村裡要通電的事和他說了一遍,並說了要點舊電線杆子電線的想法。李明志的回答十分痛快,他會去找三河市供電局局長,這位局長是他的大學同學,華宇集團的許多項目的配電工程都是這位同學辦的,給村裡接個電算是小事一件。李明志讓趙鐵偉等電話。
沒過半小時,三河市供電局局長親自來了電話,讓趙鐵偉用國家級貧困鄉的名義寫個用電申請,蓋個鄉里的公章,直接去找峰山縣供電局局長,並暗示他把困難說大點也是可以的。
趙鐵偉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趕緊寫了用電申請,叫上老韓叔,借了輛拖拉機直奔鄉里去蓋章。老韓叔開着拖拉機心裡想,看來這小子不是騙吃騙喝說大話的主,能辦到哪算哪吧,辦就比不辦強。
鄉長南培新一看趙鐵偉的用電申請心裡先樂了,真是年輕人,就憑這東西縣供電局能認你?猛然又想到趙鐵偉是市長秘書馮勇送過來的,是不是先走了關係,問到:“縣供電局那邊溝通過了嗎?”
趙鐵偉不想把話說得太圓,也怕萬一有個閃失,那就丟了大臉了,說到:“試試看吧。”
南培新聽了理解成了誤打誤撞,可又不好傷了年輕人的積極性,鄉政府的公章要是這麼好使,一個村發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坑蒙拐騙,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你找鄉辦畢主任蓋章吧,蓋完章後讓畢主任開我的車送你們去供電局,開個拖拉機不像個辦事的樣子。”說着拿起電話打給了畢雲濤。
趙鐵偉一想到“畢雲濤”三個字又差點樂出來,在南鄉長面前還是忍住了。
趙鐵偉三人趕到縣供電局時還不到十點鐘,一問局長正在開會,等着吧。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鄉辦畢副主任早就煩了,對趙鐵偉說:“你和局長約好了嗎?”
“沒有。”
畢副主任臉一沉說:“一個局長是什麼人都隨便見的?走吧,哪天你約好了再來吧!”說着站起來就想走。他對趙鐵偉對他名字的不敬之事心裡還彆着勁,無意中就漏了出來。
這時,一位幹部摸樣的三十多歲的女同志走過來問:“請問幾位找誰?有叫趙鐵偉的嗎?”
趙鐵偉忙站起來說:“我是趙鐵偉,來找白局長的。”
那女人一聽馬上露出了笑容:“我一直在會客廳等你們,沒想到你們來了業務室,白局長的會馬上就散,我們去小餐廳等吧。”說着,一臉笑模樣的把三個人領進了局長專用的小餐廳。
說是小餐廳,有四十多平方米,裝修也很不錯,夠得上是星級標準了,供電局是有錢的單位,在中國,不管是哪個城市,稅務局、財政局、銀行,交通局,供電局都是經濟效益好的單位,供電局又是垂直領導的局,有時縣裡的話他們也不聽,這又是其他局的局長不敢做的事。
一杯茶沒喝完,白局長到了,一進門就握着趙鐵偉的手:“早打個招呼,會就不開了,讓你們久等了。”
趙鐵偉忙介紹鄉辦畢副主任,人家連手都沒握,只是點個頭,請大家入座了,並介紹隨同他一起來的兩位副局長、總工程師和施工科科長。服務員開始上菜,四瓶五糧液也上了桌子,嚇了畢雲濤一跳,這趙鐵偉什麼路子,供電局的班子都快到全了,還喝五糧液,服務員給每個人倒上了酒,菜也上了一大桌子。
老韓叔拿眼睛一掃,數量不少,吃過的不多。
趙鐵偉見酒都倒滿了,趕緊端起酒杯站了起來:“感謝白局長在百忙中還能關心我們一個小村子的用電問題,我只能借花獻佛了,我代表全村一千多父老鄉親們先乾爲敬了。”
沒想到白局長也站了起來:“供電局是服務單位,工作做得不細,還留下了個死角,我們應該檢討啊!”
一席話說的趙鐵偉面紅耳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畢雲濤聽得直翻白眼,怎麼聽着這白局長像是和市供電局長講話,錯的倒是縣供電局了,這幫電老虎什麼時候說過這麼客氣的話?這個趙鐵偉到底施展了什麼法術?看來今天是沒自己說話的地方了。
趙鐵偉拿出了用電申請書雙手交給了白局長,白局長大致看了一眼說:“通電沒有問題,順便再給你們村裡裝上路燈吧,好事做到底,照明用電算在縣公共用電之中吧,一個小村子也負擔不起,所有入戶的電線應該是收費的,也算是縣供電局支援你們了。”
趙鐵偉聽了馬上又站了起來,老韓叔和畢雲濤也站了起來共同表示感謝。
白局長請他們坐下後,拿出鋼筆在用電申請上大筆一揮,推給施工科科長:“一週之內把活幹完!”然後大手一揮:“工作說完了,剩下的是吃好、喝好!”
走的時候又讓畢雲濤吃了一驚,供電局的五位領導居然一起把趙鐵偉三人送到車上,目送他們遠離。
車子上了路,老韓村長還迷糊着:“趙幹部,這就是同意接電了?通往各戶的電線也不要錢啦?”
趙鐵偉笑了笑:“好像沒提錢的事,到時候活幹完了,要錢也沒有。”
老韓叔聽完了哈哈大笑,然後自言自語的說,我怎麼看這白局長在你手裡像是有短一樣,沒有一點局長的威風。
畢雲濤開着車像老韓叔一樣的迷糊着,不過他比老韓叔想得深遠一些,那就是趙鐵偉一定不是個俗人,只有縣供電局白局長心裡明白,他事先接到了市供電局局長的電話:“你怎麼接待我的,就怎麼接待趙鐵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