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大哈哈一笑:“小戰,坐下,坐下說話。我贊成你的意見,但不贊成你的毛躁,有事說事,不要發火。再說,作爲市委領導,在處理下面區縣的問題時,要端正心態,要對事不對人,不要有私心雜念。”
戰勁鵬臉紅了,在衆目睽睽之下,就覺得十分丟人,也有點後悔剛纔的衝動了。
王者風就及時說了一句:“勁鵬同志是市委領導中個子最高的一個,他站起來,就是再次重申這個事實。”
衆人都笑了,在笑聲中,戰勁鵬的尷尬也消退了不少,慢慢坐了下來,心中對王市長的及時解圍,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既然開口了,王者風就接着剛纔的話往下說:“勁鵬同志剛纔的義憤填膺不是沒有道理,跑馬縣是個窮縣,一個一直在貧困線掙扎的窮縣,縣政府還與民爭利,縣政府賺錢了,老百姓都餓死了依我看,就得全部處分。卞有水爲什麼會沒有責任?縣政府的決定,他身爲書記會不知道?好象在張和興拍板決定賣地的時候,卞有水同志既沒有出國考察,又沒有去黨校學習,更沒有請病假,而且違規土地的情況從兩年前就有了,兩年的時間,一句不知情就將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唬誰呢?我看是唬鬼呢”
王市長的話如同一記耳光,實實在在的耳光,直接就扇在了陳潔雯的臉上。因爲在常委會之前召開的書記辦公會上,陳潔雯竭力爲卞有水開脫,聲稱卞有水確實被縣長張和興、副縣長周寒江以及縣國土局局長樑鬆聯合矇騙,並不知情……當時王者風也沒有反駁,只說提交到常委會進行研究。
現在才擺到檯面上直接打臉,王市長,好毒的一手。
一時間,常委會鴉雀無聲,誰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王市長說的是實情,在現有的政治體制下,書記就是事事都要插上一手的一把手,如果說書記不知道政府的重大決策,在座衆人誰相信誰就是傻蛋,有陳潔雯的例子在眼前擺着呢,市政府的哪個決定她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還得她點頭了才能實施?
退一步講,書記不過問,是失職。過問了而不制止,是瀆職。
但有些話人人心裡清楚,卻不能說,說出來,就會讓人難堪。王市長當衆說出問題的關鍵所在,直指癥結之處,就讓人無言以對。
也只有王市長敢直面陳書記的權威了,換了任何一個人,話都會爛在肚子裡,說什麼也不會說出口。
都要謹防禍從口出。
王者風也是鐵了心要拿下卞有水了,省委的指示雖然要求是嚴肅處理,但並沒有給出具體意見,畢竟跑馬縣委的人事任命歸天澤市委,省委也不好直接給出具體意見,一般不會越級處理。當然也有越級處理的先例,王者風也原先也以爲省委會直接暗示將卞有水和張和興全部免職,沒想到最後給出的指示精神只是籠統的意見,他就知道,可能是邱家插手了。
再加上從傅先先口中得知了蘆家和邱家聯合的消息,省委的指示精神,估計是範建華和蘆軍弋的意見佔了上風。否則如果是石鐵軍的意見,肯定是要將跑馬縣全部拿下。
雷一大又及時說話了:“要查,就一查到底,別糊弄事兒。處理了張和興不處理卞有水,誰都不服氣,抓小放大也確實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但現在的情況是兜不住了,就不要再兜了。我的態度很明確,書記和縣長,全部撤職查辦。”
“卞有水同志如果被撤職查辦的話,確實有點冤枉了,他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但也不能搞連坐,是不是?”楊劍說話了,一臉艱難的神色,好象很難開口一樣,眼睛低頭看桌子,誰也不看,“我的意見是,張和興撤職查辦,卞有水同志黨內警告處分。”
楊劍一直在臺前大力推動跑馬縣違規土地的查辦,在不少人眼中,他就是主事者——許多人並不清楚王者風纔是真正的幕後主使,都以爲楊劍纔是主要推手,因此誰也沒有想到,在最後塵埃即將落定的關頭,他卻妥協了,就讓許多人都大吃一驚。
王者風卻沒有感到震驚,只是感到無奈和痛惜。政治就是政治,來不得半點激憤和私心,在蘆軍弋的壓力之下,楊劍沒得選擇,他完全能理解楊劍的苦衷。如果違背了蘆軍弋的意志,就有可能對個人的升遷帶來影響,如果爲了處分一個卞有水而影響了自己的前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和光同塵。
陳潔雯表面上不動聲色,眼中還是閃過一抹喜色。保下卞有水是她的底線,也是她和王者風之間在人事問題上最大的一次交手。
皮不休自從上次網絡事件之後,一下蒼老了許多,現在又因爲劉風聲的自作主張讓他十分惱火,整個人就顯得變化很大,一說話就嚇了衆人一跳,怎麼嗓音嘶啞了這麼多:“卞有水同志還是有功於跑馬縣的,他擔任書記的幾年裡,將跑馬縣治理得井井有條。違規土地的問題,全省都有,只不過他撞到了槍口上,算他倒黴。市委要愛護自己的幹部,輕易不要否定一個幹部的功勞,黨內警告一下就可以了,跑馬縣還是需要卞有水同志主持工作來穩定大局。”
陳天宇冷冷一笑,他從陳潔雯極力保下卞有水的事件上面得出了結論,現今如王市長一樣站在公正立場的領導真的不多了,他就很生氣:“皮書記,有功論功,有過罰過。市委不會輕易否定一個幹部,也不會容忍一個犯了大錯的幹部還在領導崗位上,既是對跑馬縣人民的不負責任,也是對省委領導的不負責任。”
皮不休張了張嘴,正想反脣相譏幾句,戰勁鵬又插話了:“前一段時間見網上有消息說,天澤某市委領導愛護幹部,直接就把幹部愛護上了絕路,是真是假?”
正在喝水的組織部長徐鑫一下嗆住了,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哭笑不得地想,戰勁鵬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不是當着禿子的面罵光頭嗎?他也太沒有城府了。
皮不休頓時臉紅脖子粗,又差點暴怒,忍了忍,又見陳潔雯向他連使眼色,就又忍了下來。
“老裴,說說你的意見。”陳潔雯不想再爭吵下去,想快刀斬亂麻,就直接點了裴一風的名。
裴一風似乎很鎮定,先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上次杯子失碎之後,又換了新杯子,還是杯不離手的老習慣,他輕輕放下杯子纔開了口:“卞有水同志不適合再在跑馬縣主持工作了,他在跑馬縣多呆一天,跑馬縣的火就下不去。上常委會之前,我專門在網上看了半天帖子,上面一面倒的說卞有水應當負主要領導責任,還說卞有水不下臺,就證明天澤市委沒有嚴肅處理相關責任人員,網上就會繼續人肉卞有水的履歷,要查出誰是卞有水的後臺……”
陳潔雯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心中大爲震驚,裴一風是怎麼了,難道已經完全倒向王者風了?不過細心一想又不對,裴一風話裡有話,肯定還有話要說。
果然,裴一風隨後又提出了一個新的難題。
王者風也聽出了裴一風的暗指。
卞有水的下場有三種,一是就地免職,同時還有一定的黨內處分。二是隻背一個處分,保住縣委書記的職務。三是調離跑馬縣,到市裡任閒職,或是調到其他縣繼續擔任縣委書記。
王者風想要的第一種結果,陳潔雯想要第二種,裴一風提出了第三種可能,調離。
“我只是提一個不成熟的建議,僅供同志們參考。”裴一風態度非常謙遜,還一臉微笑,“市委市政府處級的崗位不少,本着治病救人的出發點,卞有水同志來市裡工作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陳潔雯是強烈反對調卞有水來市裡的,市裡各局都一個蘿蔔一個坑,好位置早沒有了,卞有水來市裡只能從一些不重要的部門選擇,而且還有可能任副職,以後再想外放到地方上就難了。
現在留任的話,就算背一個不大不小的處分,一年之後也會消除,而且只要在地方上繼續執政,就容易向上走。
形勢比預料中複雜,原本的焦點集中在免職還是留任之上,現在好了,裴一風又提出一種可能,多了選擇反而不是好事。
徐鑫終於發言了,作爲組織部長,他本該早早發言的,一直等到現在才說話,也是拿不定主意,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形勢很嚴峻,常委們的意見非常不統一,很有可能最後達不成任何共識。他還是和往前一樣,手中拿着一份材料,如同照本宣科:“卞有水同志應該引咎辭職,張和興同志直接免職。”
引咎辭職比直接免職面子上好看一點,實際上國內的官員幾乎沒有引咎辭職的,都是在上級決定免職的情況下,一種體面地下臺的說法而已。
作爲組織部長,徐鑫的立場還算公正,陳潔雯一陣昏眩,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感覺。難道說,她保卞有水真的觸犯了衆怒?但卞有水不保不行,邱衛紅親口給出了許諾,如果保下了卞有水,邱家將會繼續加大在跑馬縣的投資。
當然,還有其他政治上的交易,有利於她的長遠發展。而且從私人感情上,她也確實不忍心親手葬送卞有水的前途。
但現在是贊成卞有水下臺的人除了王者風之外,還有陳天宇、徐鑫、戰勁鵬和雷一大,已經五票贊成了,沒有表態的宣傳部長常恏、軍分區司令員冷陽和東橋區委書記胡永超,至少還有一人投王者風的贊成票,就是六票贊成了。
而她一方,吳明毅、楊劍、皮不休,頂多再有冷陽和胡永超,也是六票。
裴一風是中立的立場,他老奸巨滑,提出了第三種可能,實際上是擺出了兩不相幫的姿態。
如此對比,就是一半對一半了。要是別的問題,在一半對一半的情況下,她敢拍板。但在卞有水的問題上,她不敢在不過半數的情況下拍板,因爲萬一事後被人翻案,她要承擔相應的政治責任。
常委會過半的話,就是集體責任了。
接下來的情況又給陳潔雯當頭打了一記悶棍,繼常恏支持王者風之後,戰勁鵬卻不知爲什麼又不合時宜地跳了出來,再次慷慨陳辭了一番。
“爲什麼卞有水身爲書記就擁有了豁免權?固然,在官場上這種屏蔽特定官員責任的做法是一種不成文的慣例,也是約定俗成的內部規則。因此,遇有重大事件追究責任時,常常看到主要領導莫名其妙地失蹤——隻字不提。然後又官面堂皇地講什麼‘嚴肅處理’與‘嚴厲追責’,實際上是愚民手段的一種,都是眼睛朝下看。越是下面的人,責任越重,似乎決策都是下面人拍的板,上面的領導卻是執行者,難道正應了一句老話,秘書幹事,領導簽字?領導都是無辜的,只有下面的人是有問題,這樣的做法真能騙得了老百姓?以爲老百姓是傻瓜的人,自己纔是傻瓜就拿跑馬縣的事情來說,書記只是黨內警告,縣長免職,國土局長撤職,如果說有必須移交司法的,就要在局長以下找替罪羊了?是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