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吏看到秀蓮微微抖動的雙肩,知道她又在開始哭了,不由既煩惱又無奈,有心想沒好氣地數落她幾句,又怕增重她的心理負擔,便儘量柔和地問道:“秀蓮,又怎麼了?”
“他爸,都怪我,嗚嗚……”秀蓮沒等說完,又哭了起來。
蕭何吏無奈地搖搖頭,儘量讓自己心平氣和,笑着說道:“秀蓮,別這樣,不是沒出什麼事嗎?咱們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還要怎麼樣?”
“他爸,人家說眉角留了疤就破相了,啊,呸呸……”秀蓮彷彿覺得這話不吉利,連忙對着地吐了幾口。
蕭何吏望着秀蓮的樣子,心裡充滿了無助的感覺,並隱隱有些氣惱,他知道秀蓮村裡有幾個老頭很愛這一套,別的本事沒有,卻還常擺出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派頭,弄的一幫老孃們天天圍在身邊問這問那的。
“反正聽人家說這樣對孩子以後……”秀蓮繼續說着,彷彿要根據別人的言論來證實自己的罪孽深重。
蕭何吏再也忍不住,終於沒好氣地罵了出來:“人家說?誰家說啊?是不是你村裡的老孃們頭子和那幾個傻逼歪歪神神叨叨的神經病說的!你用腦子想想,你認識的人裡有幾個成器的,他們懂個屁啊!要真懂面相,還能混成那個熊樣?!”
秀蓮見蕭何吏發火,立刻閉上了嘴,她知道蕭何吏從來不信這些,兩個人在這方面根本沒法溝通。不過,她對蕭何吏不信這些並不是完全感到失望,反而有些隱隱地自豪。雖然相信面相、手相之類的東西,但她更願意相信蕭何吏,因爲她一直覺得,人是有命弱命強的,命弱的人怕鬼怕神,但命強的人卻不必在乎這些,因爲鬼神遇到這種人也要退避三舍。在她的心裡,蕭何吏就屬於這種命強的人。
蕭何吏見秀蓮不再說話,便也住了口,心裡又隱隱有些後悔,她又不是第一天信這個,今天怎麼突然跟她計較起來了呢!
“走吧。”蕭何吏搖搖頭,淌着過膝的水向前走着,心裡不停地反思着,過去兩年多,自己對秀蓮從來沒這樣呵斥過,甚至沒有紅過一次臉,沒有高聲對她說過一句話,可是,現在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落入了一個先是控制不住發火,然後緊接着就自我反省愧疚自責的怪圈了呢!
兩個人一步一挪地來到了玉拱橋邊,越往玉索河邊走,感覺水流越急,而且河邊由於地勢低窪,積水也由過膝漸漸漫到了大腿。
蕭何吏轉身用一隻手牢牢地抓住秀蓮,叮囑道:“秀蓮,你抓緊我,這裡水流太急,剛纔我過來的時候就有兩次差點被衝倒,現在水勢我看好像又大了!”
“嗯。”秀蓮順從地點點頭,從後面牢牢地抓住蕭何吏的衣服。三個人開始摸索着一步步向玉拱橋上走。
蕭何吏一邊走一邊不時地叮囑着秀蓮小心,等快到橋上的時候,秀蓮幾乎就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了,因爲
湍急的水流越過臺階再衝進玉索河中而發出的嘩嘩聲實在太響了。
兩個人一步一滑地終於捱上了玉拱橋,拱橋的中間,站着一些婦女和老人,下面的水流太急,他們不敢冒險。
“咱們歇一會再走。”蕭何吏回頭對累的氣喘吁吁的秀蓮說道。
“恩,”秀蓮點點頭,不顧勞累,伸過手臂說道:“他爸,你歇一會,我抱着澤熙。”
蕭何吏剛要說話,人羣卻發出一陣**,對岸傳來一陣驚恐的呼救聲,仔細一看,原來是從一輛被浸在水中的奧拓汽車裡發出的。
媽的,在車裡沒風沒雨的你喊個屁啊!蕭何吏在心裡一句話還沒有罵完,立刻就覺察出了不對,那輛奧拓車與其說是浸在水中,不如說更像是飄在水中,過於輕的車身被激流衝得慢慢在向河的方向移動。
“不好,這車要掉下去!” 河的對岸沒有臺階,而從從馬路到河邊是個下坡,現在路面本來就因爲有些泥土鬆滑,再加上水的衝擊,這車很容易就掉進河裡去。
這個念頭一起,蕭何吏頓時緊張起來,玉索河裡的水比平時漲了一半還要多,水流的湍急更是與平時不可同日而語,這車要掉進去,肯定是車毀人亡。
車裡婦女淒厲的喊聲越發地驚恐淒厲。
“怎麼不趕緊下車啊!”蕭何吏記得一跺腳。
前面一位老者回過頭來說道:“小夥子,你不知道,左邊的車門被水衝着,根本打不開,右邊的車門可以打開,但下了車,估計不能繞過車子,便先被車推下河裡了。”
“那怎麼辦?”蕭何吏焦急地問道。
“唉,沒辦法。”老者面容平靜,彷彿見慣了生死離別,輕輕地嘆了口氣:“只能聽天由命了!”
“哪那麼多命啊!”蕭何吏不悅地嘟囔了一句,轉身將澤熙交給了秀蓮:“你看好孩子!”
秀蓮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雙手向後一縮,驚恐地問道:“他爸,你要幹什麼!”
“抱好孩子!”蕭何吏將澤熙向秀蓮懷裡一塞。
秀蓮本不想接,但又怕蕭何吏鬆手,還是下意識地伸手將孩子託了起來,見蕭何吏已經轉身,心裡不由一陣深深的恐懼,帶着哭音喊道:“他爸,你別去啊!”
蕭何吏沒理秀蓮,身形也沒有停頓,立刻跑下橋去衝進水中,沒了秀蓮和澤熙的牽絆,他的動作明顯輕鬆了很多,不過在這種湍急的水中他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藉着水勢,先拐到一個石墩後面,那裡是個死角,水流幾乎不太流動。
定定神,蕭何吏開始試探地着車挪動,可剛走出石墩,就感覺到腿上所受的衝擊力,望望那嘩嘩奔騰的流水,心裡不由升起一陣恐懼,別救不了他人,自己再被衝到河裡去。
想到這裡,蕭何吏的腳步便猶豫了起來。
不遠處的那輛奧拓車仍在不停地下滑着,眼看離
河岸越來越近,車裡的副駕駛上的婦女絕望甚至帶些瘋狂地呼喊着:“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蕭何吏再仔細往車裡一看,婦女的小半個身子已經從車窗裡探了出來,雙手舉着一個比澤熙還要小的孩子,正在拼命地呼號着。
蕭何吏覺得一股熱血涌上了腦門,再也顧不得湍急的水流和背後秀蓮哀求的呼喊,毅然地衝進了水裡,向着車走了過去。
越到河邊,水流越急,蕭何吏快到河邊的時候,先用一隻手緊緊地摟住了一顆垂柳,然後用另一隻手胡亂地拉下一些柳條緊緊地握在手裡,並用力地拽了拽,確保能支撐自己回來而不會斷,這才鬆開抱着樹的手向車挪去。
柳條不是繩子,沒走幾步,便到達了極限距離,蕭何吏無奈之下只好鬆開了幾條短些的,才能又向前走了一小步。
蕭何吏的身子舒展成大字型,雙腿大大的分開站在水中,左手拉着柳條,右手盡力地伸向孩子。
那婦女也儘量地探出身子,努力讓蕭何吏多抓住一些孩子的衣服。終於,孩子穩穩地交到了蕭何吏的手中。此時,車也已經到了河岸的邊緣。
“你快爬出來!”蕭何吏接過孩子,焦急地衝婦女喊道,不知道爲什麼,女人送出孩子以後,經突然安靜下來,老實地坐回了座位。
車已經慢慢有些傾瀉,婦女彷彿在猶豫,不過最後還是努力地開始向外爬。
蕭何吏注意到,駕駛座位上還有一個男人,男人彷彿受了傷,無力地癱坐着,側着頭正在對婦女說着什麼,估計這婦女正是在男人的勸說下才開始下外爬。
車已經明顯傾斜了,車尾的部分已經大部分懸空,如果不是車頭被一顆岸邊的很小的柳樹擋了一下,這輛車此時肯定已經掉進了水中。
“快點啊!”蕭何吏此時已經抱着孩子回到了柳樹下,焦急地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心緊張地幾乎要跳出來,可是卻又幫不上半點忙。
整個車轉了個圈,車頭對着馬路,對着河的車尾部分已經完全懸空,車頭也已經高高翹了起來。
蕭何吏悲慼地望着眼前一幕,他知道,幾秒鐘過後,這個世界傻瓜又將多了一個孤兒。
然而,就在蕭何吏已經絕望的時候,奇蹟卻突然發生了,那個彷彿奄奄一息的男人突然奮力地坐了起來,頭手並用地從後面推頂着那個婦女。
蕭何吏的眼睛瞬間溼潤了,緊握拳頭幾乎要攥出汗來,在心裡不停地給兩個人加油,希望能看到一個奇蹟。
終於,女人撲通一聲從車窗跌入了水中,或許是冥冥之中註定這女人命不該絕,註定蕭何吏懷中的孩子不會成爲孤兒,這婦女正好跌落在那棵救了她兩次命的小柳樹旁邊。
婦女抓住小柳樹站了起來,另一隻手努力地伸向車窗,尖聲嘶聲喊着:“把手給我,把手給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