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林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如何應付洪炳南的談話,他把自己的思路理了一遍,情緒調整了一下,就給老張打電話,老張告訴他,洪市長現在在鎮會議室裡,陪着洪市長下來的還有市政府秘書長任精,王書記等鎮領導現在陪着他呢。
當李翰林走進鎮會議室時,鎮委王書記和鎮長陳宏已陪市長洪炳南看過三大基地,正坐在會議室裡閒聊等他呢。李翰林一出現,市長洪炳南左左右右地看看,然後很嚴肅地板着臉。李翰林就試着把自己臉上的肌肉放鬆弛之後,儘量的讓自己面部的肌肉往上走,這樣臉上就會纔出現一種看上去是笑容,他很聳了聳一下肩膀,緊張的心裡就放鬆了許多,李翰林很主動的與洪炳南打招呼:“洪市長,你好,你來檢查指導工作也不讓秘書通知我一聲,我可以安排人迎接你呀!”
洪炳南臉繃得像是剃鬍子一樣,看都沒看李翰林一眼,說:“李翰林同志,你好像沒堅守崗位嘛?”
李翰林笑了笑,說:“洪市長,我的崗位就是在淮河鎮啊,我人在啊!”。市長洪炳南就說:“你不在鎮政府值班,躲起來幹嘛?在睡大覺吧?”李翰林就接着說:“洪市長,現在,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崗位在哪裡了,我只知道自己的崗位是淮河鎮,只要人在淮河鎮就不爲離崗。”
市長洪炳南問:“你這話什麼意思?”李翰林說:“也沒什麼意思.有人這麼評價過我,說我是一個不成熟的幹部,應該放到下面去繼續鍛鍊鍛鍊。”任精這時,就接下話來說:“翰林同志,你怎麼可以用這樣的語氣跟市長說話呢,市長這是關心你,爲了你他專門下來看你,是對你的一種愛護,不理你好嗎?態度誠懇一點。”李翰林看了一眼任精,心想你小子現在開始在我面前顯擺了,也開始擺起譜來了,現在終於可以跟我居高臨下的說話了。
誰知洪市長對於李翰林的這番話沒有生氣,反倒“哈哈”笑起來,說:“李翰林啊李翰林,我知道你還記恨我。你這就是不成熟的表現。你這樣對我還是有牴觸情緒的,這樣你就辦不成大事。要辦大事,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在成績面前不驕傲,在挫折面前不氣餒,尤其是不怕受委屈,能承受委屈,臥薪嚐膽,你就開始成熟了。”
李翰林說:“謝謝你,洪市長,你對我要求太高了,可我沒有那麼高水平。”市長洪炳南說:“我不僅僅是對你這麼要求,我對全市的每一位黨員幹部都這麼要求。”
鎮委王書記說:“其實,李秘書長也是爲我們淮土鎮辦了好多實事。他爲了我們淮土鎮蔬菜基地以及工業園基地的建設籌集了很多資金,他是一個好領導。”
洪炳南就嚴肅的對鎮委王書記說:“你們少在這裡給我唱雙簧,是不是李翰林幫助了你補齊了省水利廳的那筆專項款,你們在串通一氣敷衍我呢?我正想追究你們的責任呢”
鎮長陳宏也跟着說:“洪市長,說心裡話,工作組李書記的確來到我們這裡糾正了我們鎮的許多問題,至於省水利廳那筆專項資金,我們也已經基本籌齊了現在許多問題在李書記的幫助之下得到了解決。
市長洪炳南笑了笑,說:“好像幹得不錯嗎?兩個地方官都在幫你說好話。”這話多少帶着諷刺的意思,於是,鎮委王書記和鎮長陳宏都不敢再說話了。他們再傻也不會爲了幫李翰林說幾句好話,而讓市長洪炳南不高興,他們也已經聽說來了,洪炳南對李翰林這是有很大的成見啊,否則不會用這樣的口氣批評他,李翰林好像不是市長這條線的人,現在想來這李翰林不是市長跟前的紅人,而是市長最爲討厭的人之一了,否則也不會被貶到他們淮土鎮來的。兩個人的官場嗅覺很靈敏,人也很聰明,就都不在繼續吭聲了,保持沉默也許對於這鄉鎮級的兩個芝麻小官兒,此時是最好的做法了。
市長洪炳南很不客氣,對其他人說:“你們都出去一下,我要單獨和李翰林說幾句話。”
大家一聽這話,似乎找到了離開的理由,都站起身走得很快,有一種遠離是非之地的解脫。會議室只剩李翰林和市長洪炳南時,靜寂了好一會兒。市長洪炳南並不急着說話。李翰林便看着他,那眼裡有一種不屈服的挑釁。
市長洪炳南說:“你好像還很不服氣?”李翰林說:“我沒有什麼不服氣的,我也不得不服氣。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個什麼角色,應該處於什麼位置。我就像你手裡的一塊麪團,你讓我圓,我就圓,你讓我扁,我就扁。”李翰林嘴上是這樣說,但心裡卻認爲自己就是洪炳南手裡的一顆棋子,這樣更貼切一點,你是下棋人,我怎麼走,這棋不還是你說了算嗎?但是,事實擺在那,他不承認不行,洪炳南對他李翰林是一種不瞭解,不僅是因爲他們中間的那個女人虞凝,就是他李翰林與虞凝沒有人任何感情上的糾葛,洪炳南也不會太看好他這個人。”
洪炳南這個時侯,氣急敗壞的跳了起來,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說:“李翰林,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清楚自己是什麼角色,應該處於什麼位置,我看你一點都不清楚,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我看你這次下鄉鍛鍊對你來說絲毫沒有起到一點作用,你還是那樣的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你始終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市委主要領導的位置上看待問題,你知道你錯在哪裡?你不知道,所以這就是你的悲哀,一個從政的人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那就不要繼續在官場上混了,你就是這樣一個自以爲是的人。”
李翰林這時,面對市長洪炳南的暴跳如雷般的指責反而不像一開始見面時的那種來自於心理上對洪炳南的懼怕了,他顯得很坦然,很沉着起來,發自心底內心深處的那種男人鬥爭欲被激發出來了。
“洪市長,說心裡話,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怎麼說都可以,但是,請你對我人格上的一種尊重,我李翰林從踏入官場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想到過,如何當什麼樣的官,官當多大,這些我都沒看上,我並不想當多大的官,我只是想幹點事而已,想爲羣衆多幹點事兒罷了。我如果是懂得如何在官場上瀟灑混跡,巴結鑽營,也許我可以象你說的那樣不斷的在官場‘進步’。但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想用我手中的那點權力爲老百姓多做一點實事而已。”
李翰林突然有一種很暢快的感覺,想自己竟能把市長洪炳南急得狗急樣地跳起來。然而,他還沒忘乎所以,他知道自己應該適可而止,應該收斂了。
隔了一會,市長洪炳南說:“怎麼不說了,繼續啊!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有多難聽就說多難聽,我是這裡的一市之長,我能受得了,否則我就沒有在這個市長位置上呆下去的資格。”
李翰林說完了,把想要說的話說完了,他就保持了一種鎮靜與沉默,他也沒有把目光投向洪炳南,而是看向了別處。
市長洪炳南顯得非常氣氛,這兩個男人卻都沒有把話題觸及到那個女人虞凝的身上,他們彼此心裡都很明白,這是心照不宣的事,誰也不願意觸及,也不想觸及,洪炳南雖說是很惱火但也被李翰林這種不服輸的勇氣鎮住了,他也就突然把語氣方的緩和了一點,說:“李翰林,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怕得罪我,你如果想繼續留在淮土鎮,我可以滿足你,你可以繼續在這裡展示你的那種你自認爲很有魅力的才能,我可以馬上安排組織部長給你辦調離手續”。
李翰林就嘲諷地衝他笑着。市長洪炳南問:“你笑什麼?”。李翰林閃爍其詞,說:“我還敢說話嗎?”。市長洪炳南追着問:“我問你笑什麼?”李翰林說:“你太武斷,太依勢欺人。”
市長洪炳南也笑起來,說:“你這可是說準了,讓你說準了。以前,你跟市委書記孟輝的時候,也敢這麼說他嗎?我看,你不敢!我想,你是把什麼都放開了,就什麼都不怕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
李翰林不想談這個話題,說:“洪市長,讓我說心裡話嗎?”。洪炳南點了點頭。
李翰林鎮定的說:“我尊重他,就像現在尊重你一樣,我不會在別人面前議論他,同樣地,我也不會在別人面前議論你一樣。”市長洪炳南點點頭,說:“這話我願意聽!”
洪炳南沉默了一會,他知道如果再說下去,他是說不過李翰林的,那樣不是他想要的局面,他其實在內心裡還是很希望李翰林對自己的一種尊重的,無論怎麼說,李翰林還是選擇了對他的一種避讓,從李翰林的行動上可以看出來,他選擇了離開虞凝,選擇了退守,這本身就說明李翰林在士氣上已經是敗下陣來了,無論是情場還是官場,他李翰林都是個失敗者,他怎麼能夠鬥得過知己呢,洪炳南想到這兒就突然把語氣變得緩和了一點說:“我們談另一個話題。我沒時間和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閒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把淮土鎮這個班子調理好的?”
李翰林只是抱一笑而過,他心裡不是太舒服,也就只好保持沉默了。洪炳南見李翰林不說話,就語氣一下子轉變得更緩和了,他爲了把這次談話繼續下去只好接着說:“我知道,其實我很理解你,這做人的思想工作是最難的,尤其是基層領導的工作更難,一般,遇到這種班子不團結的情況,最有效的解決辦法就是進行調整,就像以前孟輝市長跟張西征書記那樣,省委也就採取了這樣的辦法,把我放到了淮河市來,我心裡其實一百個不樂意,我本打算在省委那個廳當個廳長之後,直接爭取副省長的職位的,看來現在還待時日了。現在,我這次來淮土鎮,看到的情況與該縣的書記縣長彙報的不一樣了,這裡目前的情況卻不是這樣,而且,黨政一把手似乎並不是那種虛假的團結,我看得出來,他們體現出了一種真誠合作,這與你努力做工作是分不開的。”
李翰林知道市長洪炳南是跟他商討一個很嚴肅的話題,或者說,市長洪炳南是在謙虛地向他請教。他不能再義氣用事了。他想,市長洪炳南到淮土鎮來,一定要見他,可能就是爲了這個目的。這麼想着,李翰林臉上就熱起來,就感到自己似乎過份了。李翰林臉上就露出了緩和的神態,他略微調整一下心緒說:“不好意思,洪市長!剛纔,真的很對不起!你說得對,我還很不成熟。”
市長洪炳南手一揮說:“我不喜歡這種婆婆媽媽。回答我的問題,乾脆點。”
李翰林想了想說:“我只是要他們明白這麼幾點。一把手就是一把手,誰都要維護一把手,只要大家把一把手扶上去了,大家纔有向上的機會。一把手也要體貼寬容自己的手下,要清楚自己的成績是手下的努力,手下所取得的成績,其實也是自己的成績。其實一個班子,就像一個人,沒有你、我、他之分,彼此是一個整體,要互相維護,切忌互相拆臺。”
市長洪炳南說:“說得具體一點。這種空話,大話,我聽得多了。”李翰林只得轉換了一種形式,說:“這個鎮的主要問題是黨政一把手的問題,只要抓住這個重點,解決好這個重點,就事半功倍了。我要鎮委王書記知道,做爲一把手,要有博大的胸懷,要裝得下事,要能夠體諒和諒解手下。可幸的是,來了那麼一場暴雨,把王曉昌逼上了絕路,於是,我就抓住了這個機會,讓淮土鎮其他班子成員瞭解到,這是一個集團,大家要團結,握緊拳頭共度難關,才能夠打贏這場勝仗。我帶頭幫他,使得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了,就爭着表現自己,在困難的時候,卻體現出來了這個鎮班子的精誠團結。於是他們從危難之中自救了出來。
他說,那個叫李立羣的副書記其實在扮演了一個攪局的角色,我就給他們開了一個□□會,讓他們自己把缺點說出來,讓他們批評與自我批評,這李立羣與鎮委王書記作對嗎?他再不敢了,其實他再也不敢在背後搞拆臺的事情了,如果,他還繼續下去,所有的人都會看不起他,都不會饒恕他,以後,他也就別想再混下去。”
市長洪炳南對於李翰林的話,既沒有提出表揚,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站在那裡一句話不說,然後,洪炳南就走出了辦公室,對他的秘書長任精說:“我們走!”就一頭鑽進他的那輛別克車,鎮委王書記在後面說,吃了飯再走吧。他理都不理。
事後,宋一鳴秘書打電話問李翰林:“李秘書長,你和市長洪炳南說什麼了?他一上車就不說話了,一直悶悶的不知想什麼。”李翰林什麼也沒說,但心裡明白,市長洪炳南是在反省自己,他沒有自己那樣的胸襟,沒能體貼、寬容和尊重自己的下屬!說的嚴重一點,他還不如一個鎮委書記的水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