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天握住那人的手說：“你一定是董市長，我這個新市民正式向你報到了，請你以後多多關照啊！”
董偉清滿臉堆起笑容，他說道：“雲天同志，你讓我等得好苦啊，看！眼睛都綠了。”他說着，用另一隻手誇張地指一指自己的眼睛，然後他回過身，指指身後的幾個人繼續說，“今天常委們都到齊了，咱們還是到會議室介紹吧，你說呢？”
江雲天說：“好吧！”
於是大家簇擁着秦副部長走進樓門，再登上三樓，走進一間會議室。
會議室裡，兩頭圓的會議桌上擺放着事先寫好的名牌，這樣很好，省得互相謙讓，大家對號入座就是了。
江雲天在董偉清的引導下坐在主賓席秦副部長的右側，董偉清則坐在左側。其他人也一一落座。
會議由董偉清主持。他首先向江雲天介紹了兩位市委副書記，一個名叫程普，一個名叫張克勤。因爲三國東吳孫權手下有一位大將叫程普，因此，這個名字給江雲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接着董偉清又向江雲天介紹了其他常委：人大主任、常務副市長、政協主席、紀檢書記、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政法委書記……
介紹完畢，董偉清請省委組織部秦部長作指示。
秦副部長沉穩地從文件包裡取出一紙文件，很鄭重地宣讀了省委對江雲天的任命，然後說：“我今天的任務就是把雲天同志送到寧康。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下面的戲你們唱吧。”
秦副部長的臉上一直很嚴肅，自始至終沒有施捨給包括江雲天在內的所有人一個笑容，他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等秦副部長說完以後，董偉清便請“雲天同志”講話。
江雲天沒有推辭，他笑着站起身來說道：“以後我們就要在一起工作了，說實話，來到一個人地兩生的地方，心裡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目前，我對寧康的情況可以說基本上一無所知，所以，對今後的工作還不可能有什麼真知灼見。直接介入恐怕還需要幾天時間，請大家諒解。對於寧康今後的路子應當怎樣走，還務請董市長和各位隨時賜教，我一定擇善而從，以使寧康的工作不因爲我而走彎路。但作爲一個市委書記和大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如果非要提點什麼希望的話，那就是務實而不虛誇，廉潔而不驕奢。大家也可以用這兩句話來要求我這個班長。我就說這幾句。”
江雲天注意到，大家對他的開臺鑼鼓都在認真地聽，有的人還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他說完坐下，會議室裡響起一陣掌聲。
掌聲過後，市長董偉清從靠椅上把身體傾向前來，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根鉛筆，寬闊的臉膛變得非常嚴肅。他把手裡的鉛筆揮了揮說：“同志們，雲天同志的話我很贊成，他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我們的幹部中普遍存在的虛誇和驕奢之風已經到了非整改不可的地步了。雲天同志提出的這兩條應當成爲我們經常反省和自律的警鐘。寧康這幾年的工作有一定成績，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被成績掩蓋起來的問題也不容忽視啊！好在雲天同志來了，寧康的工作一定會開創一個全新的局面！”
董偉清對自己的講話很滿意。在他不長的講話裡，曾三次用到“雲天同志”這個詞語，但這絕不是爲了表示親切，而是在他的潛意識裡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快意。因爲在一般情況下，只有領導同志纔會這樣稱呼他的下級。
會後，根據秦副部長的意思，午飯就安排在市委機關食堂的小餐廳。只有一桌飯，作陪的有董偉清和副書記程普與張克勤三人。飯菜很簡單，四菜一湯，沒有備酒，所以這頓飯吃得很快。飯後，秦副部長要趕回省裡參加一個會議。送走了秦副部長，董偉清他們陪着江雲天來到市委書記的辦公室。
市委主要領導的辦公室集中在三樓右側深深的走廊裡，所有辦公室都沒有掛牌。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在最裡面的一個房間。要進入寧康市最高領導層的辦公地點，必須先經過市委辦公室，由辦公室決定進入的時間和方式。
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很寬闊，分裡外兩個區域。一看就知道經過了重新裝修，傢俱全部是新購置的。外間靠窗擺着一張碩大的寫字檯，寫字檯後面矗立着黨旗和國旗。黨旗和國旗後面是一排書櫃，裡面擺滿了書籍，政治的經濟的文藝的……房間中央是半圈大沙發，沙發質地很好，還微微散發着毛皮的味道。裡間是起居室，一張巨大的雙人牀上擺放着嶄新的臥具，靠牆放置着一排紅木大衣櫃，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充滿溫馨的氣息。
董偉清把江雲天送到辦公室就託故告辭出來。說實話，他不願意在這個房間裡停留。這個辦公室裡的所有設施原本都是爲他準備的，而現在卻給了一個陌生的人，他的心裡感到酸溜溜的。倒是分管機關事務的副書記程普告訴江雲天，政府小招待所還專門爲他準備了一套房間，晚上他可以到那裡去休息。有什麼事他可以直接吩咐秘書長去辦，秘書長姓曲，叫曲文治。今天下午五點，秘書長將率領辦公室和秘書處的全體工作人員來向他報到。
江雲天把他們三個人送到門外，並一一和他們握手。當他握住程普的手時，程普說：“江書記，按照慣例，我們是不是先抽時間把當前的主要工作扯一扯，然後召集市委政府各部委局室和各縣區的負責同志開個見面會？你說呢？”
董偉清也附和道：“是的是的！我們很想聽聽雲天同志的新思路。”
江雲天笑笑說：“董市長言重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我還是老老實實先做小學生。至於怎麼安排，容我想想。”
他注意到，副書記張克勤自從見面到現在，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送走了董偉清他們以後，江雲天回到辦公室裡。他站在房間中央，望着寫字檯後面那張皮質轉椅久久地出神，他還集攏不起對來到寧康幾個小時的確切感受，他對這個地方這些人實在是太生疏了。他決定先不聽彙報，也不着急見面，因爲見面就意味着要發表施政演說，他不願說空話大話套話。他想親自到下面走一圈兒，即便走馬觀花也好，以便對寧康市有一個初步的感性認識，這樣說起話來纔會有針對性。
“嘭嘭嘭！”有人敲門。
“請進！”江雲天說。
推門進來的是組織部長羅昆。
羅昆長得精瘦，面部顴骨高高地聳起，脣吻略顯突出，像個南方人。他手裡拿着一個藍皮的文件夾。
江雲天放下手裡的筆，站起身隔着寫字檯與他握手。
“羅部長，我沒有記錯吧？”江雲天說，“你是我的第一個客人，請坐下說話。”
羅昆坐在江雲天對面的椅子上。“江書記記性真好，”他說，“以後您就叫我老羅好了。”他停了停，然後問道，“您有需要我辦的事嗎？”羅昆果然一口上海普通話。
“唔！”江雲天有些不解。
“比如您要調入個把人什麼的。”羅昆說。
“我在這裡舉目無親，沒有什麼人需要調進來。”江雲天說。
羅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如果今後你有看中的人需要到您身邊工作，直接告訴我就行了。”
江雲天略沉一沉問羅昆：“這是你本人的意思嗎？”
羅昆說：“就算是吧。江書記，我想那樣有利於您的工作。作爲組織部長，我有這個責任和義務。”
羅昆說得很懇切，這倒使江雲天有些感動。
“謝謝你的好意，目前還沒有。”江雲天說。
“江書記，還有一件事向您彙報，是有關旅遊開發區的事。”羅昆說。
“噢？”一聽旅遊開發區這幾個字，江雲天立即注意起來。
羅昆接着說：“寧康市旅遊開發區在城西紫雲山一帶，那裡有一座仙子湖，風景好得很哪！您有時間我陪您到那裡去看看。哦！我扯遠了。我是說這個開發區一直由城建部門代管。由於開發區發展很快，城建部門已經沒有能力繼續管下去了。因此他們提議成立一個專門的管理機構，叫寧康市旅遊開發區管理局，納入政府序列，董市長同意這個提議。這個提議曾經在常委會上討論過一次，但沒有最後敲定。旅遊開發區是董市長親自抓的工作，省裡對開發區的事也非常關心。所以，我們根據董市長的指示，初步擬定了一個機構設置的框架和幹部任用的建議名單，請江書記過目。這是城建委的建議報告，這是組織部會同人事局擬定的機構設置報告，這是幹部任用建議名單，這是他們的履歷，已任市旅遊開發辦主任的王雅坤同志，是董市長的愛人。請江書記看一看。”
羅昆一邊說，一邊打開文件夾，從裡面拿出幾份文件，一一擺放在江雲天的面前。羅昆說話慢條斯理，看得出，他是一個很細膩的人。
江雲天隨手翻了翻面前的文件，貌似不經意地問羅昆：“那次常委會你參加了嗎？”
“參加了。”
“爲什麼上一次常委會上沒有通過啊？”
“有的同志擔心這樣做與省委機構改革的精神相牴觸。”
“你的意見呢？”
“我想一切都應當從實際出發。旅遊開發區那麼大的攤子倒是應該有一個專門機構進行管理。”
江雲天沉吟了一陣說：“我剛來寧康，對各方面的情況還不太熟悉。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考慮考慮好嗎？”
“應該的，應該的！”羅昆說，“這些文件就放在您這裡吧，您需要了解什麼情況，隨時通知我就行。”
江雲天對旅遊開發區的瞭解來自於他的老同學陳少峰，以及那個素昧平生的飛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吳飛鵬。有意思的是，對江雲天應該在寧康的旅遊開發區採取什麼態度上，陳少峰和吳飛鵬的主張卻大相徑庭。陳少峰苦口婆心地勸告江雲天儘量離開發區遠些，最好不去插手開發區的事。而吳飛鵬卻力主江雲天一定要把旅遊開發區拿到手上……
那晚，在省城豪華的黃河大酒店二樓的小包間裡，江雲天聽着吳飛鵬的“怪論”。
“當然，開發紫雲山是董偉清首先提出來的，”吳飛鵬又給江雲天的酒杯裡斟上一些酒繼續侃侃而談，“但是，他當初的設想只是要修一道圍牆，把紫雲山和仙子湖圍起來，留幾個口子設卡收錢而已……”
江雲天只是聽，並不發表意見。
吳飛鵬彷彿看出了江雲天的心思，他把那瓶路易十三從眼前移開，把兩肘放在餐桌上瞅定了江雲天說：“你一定以爲我與董偉清有什麼過節，其實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讓他給我在寧康辦過任何事情，他就是想給我辦，我都懶得用他。”
“是嗎？這倒很有意思。”江雲天說。
“江書記一定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一句話，我看不起他！寧康的旅遊開發區要不是省裡某個領導的指點，絕不會成爲今天的樣子。但你別看現在開發區好像如日中天，其實其中潛藏着一個致命的危機，那就是決策者的自留地意識……”
“這個比喻很新鮮！”江雲天說。
“請別誤會，我不是在有意貶低誰。我是說董偉清沒有把紫雲山開發區推向世界的魄力，他的眼睛只盯在了寧康。以旅遊開發區爲突破口，徹底改變寧康的形象，需要有一個大手筆來謀劃，我想江書記一定會在寧康旅遊開發區大有作爲。”
“你過獎了，大可不必呀！”江雲天輕輕搖搖頭說。
吳飛鵬說：“我相信你有這個氣魄。不瞞你說，國務院也有我的朋友，否則我也不會費盡心思請你到這裡來。”他端起酒杯衝江雲天舉了舉，呷了一小口又說，“當然，江書記在對待寧康旅遊開發區的問題上有兩種選擇，一是眼看着開發區從瞬間的興旺迅速走向沉淪而漠然置之，做一個太平官；二是把開發區毫不猶豫地拿到手上，使它在您的手裡真正成爲寧康的一大支柱產業！當然，這會有風險。但是，政界本來就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地帶，想太平最終不會太平……”
吳飛鵬說以上的話的時候顯得非常認真，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企業家，倒像是一個政治家……
吳飛鵬究竟是一個什麼人呢？此刻，寧康市市委書記江雲天在他的辦公室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