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長春說:“我總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好吧,我現在就拿着這封信去找他。”
莫長春說完就站起來告辭出去。江雲天拿起電話,讓洛霞請那個女同志到他的辦公室來。
不一會兒,洛霞陪着一位三十來歲的少婦來到他的辦公室。那少婦長得很漂亮,穿着也很講究,手裡提着一個小巧的公文包。只是那雙大眼睛裡彷彿有幾分憂傷。江雲天第一眼看到這位少婦的時候就覺得有些面熟,但他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洛霞走過來告訴那位少婦說:“這就是你要見的江書記。”
“請坐!”江雲天對那位少婦說。
那位少婦看看洛霞,然後轉向江雲天禮貌地說:“我想和您單獨談談可以嗎?”
“當然可以。”江雲天說。
洛霞安頓那位少婦坐在沙發上然後走出去。江雲天倒了一杯茶送到那位少婦面前,那位少婦伸手來接。江雲天看見她的手上戴着一枚鑲嵌着綠寶石的鑽戒,這使他驀然想起了他和他的老同學陳少峰遊紫雲山的情景。
“沒錯,是她!”
紫雲山上,香菸繚繞的紫雲寺裡,這位少婦向佛祖虔誠膜拜的情景江雲天仍然記憶猶新。那時彷彿離他十分遙遠的這位少婦,現在竟然坐在了他的辦公室裡。
“這位小姐,你找我有什麼事?”江雲天說。
那位少婦擡頭望望江雲天說道:“我是旅遊開發區仙子大廈的投資方林子南的女兒林瑩。我是偷偷跑來見您的。我的先生不同意我來,他不相信大陸的官員,但我相信總會有包公和海瑞……”
少婦這突兀的開頭語使江雲天感到震驚,他說:“我剛來寧康沒有幾天時間,對旅遊開發區還很不瞭解,不知道林小姐就是仙子大廈的投資方,怠慢了,對不起呀!”
林瑩擺擺手說:“江先生不必客氣,正因爲您剛來寧康,我纔敢冒昧地前來向您求助。”
江雲天說:“林小姐有什麼需要我幫忙?請直言不諱!”
林瑩說:“事情還得從頭說起。您大概知道本省歷史上曾經有過一個嚴司令長官,他的少將軍需官林放就是我的祖父。祖父是和嚴先生一起避難逃往臺灣的。幾十年來,祖父朝夕盼望有朝一日能夠葉落歸根。但是他沒有等到這一天就與世長辭。臨終的時候囑咐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等到祖國大陸允許的時候,一定要回歸故里替他向生他養他的這塊土地負荊請罪。家父是在四年前回到故鄉寧康省親的,但這裡已經找不到林家的族人。家父住了幾天,只好準備爲當地福利部門捐贈一筆錢然後回臺灣。正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紫雲山旅遊開發區招商的消息。他離開家鄉的時候還很小,記不得這裡還有一座紫雲山。於是他便到紫雲山走了一趟,他真沒有想到,家鄉還有這樣一塊猶如仙境般的去處,他認爲那裡的確是發展旅遊業的好地方,於是他決定在仙子湖畔投資興建一座五星級大飯店……
“起初,寧康官方曾允諾爲家父提供最寬鬆的投資環境和最優厚的投資條件。他們允諾將低價提供所需建設用地。除了飯店的選址須按開發區的整體規劃由寧康官方確定外,飯店的設計發包和今後的經營等權利,均屬於投資方。
“家父對寧康官方提供的優厚條件很滿意,因此很快便達成協議。家父擬投資摺合一億八千餘萬人民幣,在仙子湖畔興建一座集休閒與娛樂爲一體的現代化大飯店,取名爲仙子大廈。協議簽訂後第一筆五千萬資金很快到位。但就在資金到位以後,寧康官方一反常態,首先對仙子大廈的設計百般挑剔,並執意要重新組織設計班子進行設計。而我方的設計是家父花巨資請臺灣最負盛名的國際建築大師程煜先生設計的。重新設計不僅會延誤工期,而且原設計所花費用也將付之東流。家父真是一籌莫展。後來還是包車司機看出了其中的奧秘,他告訴家父,他們大概是手頭缺錢了。一句話提醒了家父,生性耿直的父親不得不違心地派他的秘書與開發辦暗中協商。開發辦隱隱約約表示了出國考察的意向,家父只好答應他們組團到歐美等八個國家走一圈。他們一行九人,歷時一個月,共耗資120萬人民幣,這筆費用全部由家父支付,他們這才答應採用原設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原協議,工程發包權屬於投資方。工程招標等一切事宜都應由我方負責。但寧康官方屢次邀家父晤談,他們說家父離家多年,對大陸的情況缺乏必要的瞭解。如果由我方主持招標,恐怕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家父表示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主持招標。寧康官方見家父態度堅決,便開始採取不合作的態度,他們藉故撤走了爲我方配備的幾個主要僱員,使招標工作被迫陷於停頓。家父出於無奈,只好同意由雙方主持招標。但寧康官方在沒有進行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就突然單方面發佈招標消息,又在沒有任何監督的情況下匆匆召開競標會,並擅自將仙子大廈工程包給一個江蘇的建築工程中介人。仙子大廈開工以後,他們又找出種種藉口,不允許我們插手自己的工程,就連工程監理也由他們指派。
“家父沒想到家鄉的同胞對一個遊子竟然如此冷漠無情。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執意按原計劃投資。只是他已經心力交瘁,再也沒有精力與寧康官方周旋,不得不離開工程回到臺灣,把這裡的一切事務都留給了我和我的先生。最近我們又聽說,寧康官方又準備對未來仙子大廈的經營權問題提出異議,他們準備推翻原協議中低價提供建設用地的承諾,而要以高額地價格折資作爲股份拿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現在我們又將危難在即,家父又遠在臺灣。我們沒有辦法,只好冒昧前來向江先生求救,懇請江先生主持公道。”
林瑩說到這裡停住,掏出手帕拭去流到腮邊的淚水。
江雲天專注地聽完林瑩的訴說,他的心裡感到異常憤懣。他不願相信這位林瑩小姐所說都是真的,他也不願相信所謂寧康官方會作出如此違揹人情和法理的事情。但是,這位林瑩小姐言之鑿鑿,似乎不是在說謊。
江雲天看看林瑩,林瑩也在望着他。這位少婦的眼睛裡滿含着茫然和期待的淚水。但江雲天知道這畢竟不是一件尋常的小事,如果誠如她所說,那就不是江雲天可以依靠他的職位來解決的問題。
“林瑩小姐,”江雲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問道,“你怎樣證明以上所說的都是真實的呢?”
林瑩說:“我這裡有家父與寧康官方簽訂的各種協議與合同文本,至於寧康官方是否違背了這些協議與合同,只要略加了解就會水落石出,因爲這不是秘密。但是,我並不奢望解決以前的事,我只希望今後寧康官方不要再出爾反爾,把投資方的權利還給我們。”
江雲天搖搖頭問:“你爲什麼不希望解決以前的問題呢?”
林瑩說:“因爲我們今後還要在這裡經營,我們不想得罪寧康官方。”
“你所說的官方指什麼呢?”
“當然是指當地政府和它的辦事機構。”
“你的父親在臺灣做什麼生意呢?”
“父親和叔父在高雄和基隆經營兩家造船企業,就是人們說的臺灣兄弟船塢有限公司。”
“哦!我有所耳聞。既然你的父親是商界宿將,恐怕應該懂得用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吧!”
“家父不想打官司,因爲他來這裡投資是爲了了卻上輩人贖罪的心願。”
“僅僅爲了了卻上輩人的心願就放棄自己的合法權益,這說得過去嗎?”
“家父沒有精力打官司,即便打也未必能贏。”
“你怎麼知道不一定會贏呢?”
“……”林瑩欲言又止。
“林瑩小姐,”江雲天說,“我對令尊執意在家鄉投資深表欽佩,這不是官腔,而是我的心裡話。但是,請恕我直言,我不贊成你和你的父親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所採取的退讓態度,你們所採取的態度至少有兩點值得商榷。第一,不管過去的背景如何,任何臺商來大陸投資都不存在贖罪的問題。過去已經成爲歷史,你的父親和你是寧康的兒孫,家鄉怎麼會記恨自己從遠方歸來的親人呢?令尊來寧康投資本來是給家鄉辦好事,是愛國的表現。你們理應站得直直的纔對呀!正因爲令尊揹着替上輩人贖罪的沉重包袱,才使這件本來很榮耀的事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些人恐怕正是利用了你父親的這種心理包袱,他們纔敢如此膽大妄爲。第二,你對‘官方’的解釋並不完全正確。他們不能代表黨和政府。我們不僅歡迎所有的海外僑胞和臺灣同胞回來爲祖國的建設效力,我們還將毫不含糊地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是的,過去我們的法律不夠健全,因此,我不敢保證沒有發生過損害投資者利益的事情。但現在我們的法律正在逐步完善。你們應當用法律手段保護自身的利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知道,你們對我們的執法部門還不夠信任,我不責怪你們。但百聞不如一試啊!我請林瑩小姐三思,並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令尊和你的先生。”
林瑩在十分專注地傾聽着,江雲天的話深深地打動了她。自從她來到寧康接替父親以後,她曾四處奔波但卻屢遭白眼,還沒有哪一個人這樣推心置腹地與她平等地交談,她感覺蒙在自己心頭的陰霾正在消散。但是,江雲天的話並沒有完全打消她的顧慮。
“江先生是想把這件事推向法庭嗎?”她喃喃地問道。
“不完全是這樣,”江雲天說,“打官司是你的事,我僅僅是想提醒林小姐應當拿起法律的武器。但是,應該由我這個寧康的最高地方長官去管的事,我決不推託。例如一些幹部利用職權做違法犯法的事,我們的紀檢部門一定要管。觸犯刑律的,我們自己也要把他送上法庭。只要被我們發現,我們就會一查到底,決不姑息!”
林瑩沉默了良久,然後嘆口氣說:“江先生,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還是不願把事情弄僵。我只希望今後雙方能夠和平相處,不再發生不愉快的事。”
江雲天笑笑說:“如果又發生了呢?你仍然一退再退一讓再讓嗎?假如有人要全部侵吞你的仙子大廈,你也願意承受嗎?”
林瑩低下了頭,顯然她有些動搖。
“我回去和我的先生商量商量。”她說。
“好吧!”江雲天說,“不管你們怎樣做,我都會過問此事。希望林小姐能爲我提供必要的材料,到時我將派人與你聯繫。”
送走了林瑩小姐,江雲天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許久。他覺得自己的頭腦裡被充塞得滿滿當當。他不知怎麼就突然想起了他的老同學陳少峰。陳少峰曾經把仙子大廈比作一條章魚,那麼,觸動這條章魚將會有怎樣的結果呢?他又想起了董偉清,作爲市長,難道他對此事一點也不瞭解嗎?如果是董偉清從狹隘的地方利益出發而有意爲之,那他江雲天又該怎麼辦呢?紫雲山仙子湖啊!看來江雲天就是想避開你也難哪!
一連串的問號在江雲天的腦際縈繞。此時此刻,他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與他推心置腹地討論這件事啊!但他來寧康不足十天的時間,有誰會與他推心置腹呢?
一陣敲門聲把江雲天從沉思裡喚醒,他這才注意到辦公室裡的光線正在暗下來,他本能地說了一聲:“請進!”
進來的是市委秘書長曲文治。
細心的秘書長走到江雲天面前問道:“江書記,您不舒服嗎?”
江雲天有些茫然地回答:“不,我很好!”
曲文治笑笑說:“我看你臉色不對。”
江雲天摸一摸自己的臉也笑笑說:“是嗎?我怎麼沒有感覺?”
曲文治說:“這我就放心了。江書記,時間到了。”
“哦!”他想起來了,市委副書記張克勤今晚要請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