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是在一天上午駕車來接李向東和楊曉麗的。那時候,出訪的大隊伍已經離開三藩市的唐人街了,他們將飛往夏威夷,再往華盛頓。前往這些地方,主要是旅遊的性質了,因此,李向東和楊曉麗便離隊去探望小軍,然後,再飛往一下個站與大隊伍會合,一起前往加拿大的多倫多和溫哥華。
大隊伍走後,楊曉麗就急了,不停地打阿華的手機,問她到了沒有,問她什麼時候能到?李向東說,你急什麼?人家在開車呢,你這麼總這麼打電話,會很不安全。這樣,楊曉麗又多了一份擔心,想這阿華可別真在路上出車禍,如果,就那麼湊巧出個什麼事,她和李向東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這個地方,很讓人心虛,不識路不懂話的。如果在中國,就是在多偏遠的角落,發生什麼事心都不會這麼虛。畢竟,那是自己的地方,語言通什麼都通。
因此,楊曉麗一見阿華,就拉着她的手兒跳,說:“我都讓你給急死了,你要不來,我們兩個人在這地方,真有一種被人遺棄的感覺。”
阿華就笑着說:“知道你急,我就不這麼早來了,讓你再多急一陣。”
李向東看着這兩人,真是一個挺拔豐盈,一個嬌小玲瓏,反差得讓人感覺到楊曉麗更挺拔更豐盈,那阿華更嬌小更玲瓏。
阿華過來和李向東握手,說:“我認識你,不過,你可能不認識我。”
李向東說:“有印象的,有印象的。”
阿華也不掩飾,說:“一般說這話的人,其實是一種印象也沒有!”
李向東臉就漲得通紅。
畢竟,像阿華這種身份的人是很少機會與李向東接觸的,沒掛職在單位裡,很難有事與李向東扯上關係,出來掛職後,更多的是常往市委大院那邊跑,所以,也很難碰見面。
阿華問楊曉麗:“我應該叫什麼呢?叫書記嗎?這好像很見外吧?”
李向東說:“叫名字吧!”
阿華說:“這會不會太不尊重?我還是叫你妹夫吧!”
楊曉麗責怪道:“有這麼叫的嗎?”
阿華“呵呵”笑,說:“反正就是一個稱呼,到了我那邊,就我和小軍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說,本來是想叫小軍一起來的,但想到他要上學,還是沒讓他來了。
她說,小軍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很聰明,不但她喜歡,她那個麥高老公也喜歡。他還說,無論如何,要讓小軍好好讀書,要讓他接受最好的教育。
他們往外走的時候,阿華要幫李向東拿行李,李向東當然不好意思讓她拿,說,還是我自己拿吧。楊曉麗說,你怎麼不幫我拿呢?阿華說,你長得那麼高大,好意思要我拿嗎?楊曉麗說,那你爲什麼要幫他拿?他不比我高?不比我大?不比我有力?阿華就說,我就知道他不會讓我拿,所以,我才故意要幫他拿。如果幫你拿,你纔不會客氣呢!三人就笑了起來。
阿華開的是一部新本田。她說,她還是喜歡日本車更多些,說美國牌子的車都顯得又笨又大,她鑽進去,人都看不見了。
車在唐人街的街道上穿行時,阿華臉色就變了,顯得很不耐煩。她說,我每次到唐人街,再好的心情都要變壞。她說,說老實話,每隔一段時間,我還是喜歡到唐人街來,來這裡吃頓飯,帶點中國風味小吃回去。她說,她也不是吃不慣西餐,但時不時的,總有一種想吃中餐的嘴饞。或許,這就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血脈關係吧!
然而,每一次來,都覺得這裡太多東西讓人看不順眼,這裡的街道太窄,人還不讓車,就跟在市縣一樣,好像知道你不敢撞他。他走他的,你等你的。她說,不是我看不起這裡的人,而是這裡的人,太讓我看不起。
阿華說:“她們太容易滿足現狀,好像能到美國比家裡好那麼一點,就滿足了,不管處於什麼環境,不管幹些什麼,根本沒有一種至自己以死地而後生的衝勁,沒想到要儘快改變自己,儘快地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
她說,有一次她回來和幾個同學聚會,大家都很擔心她,擔心她找不到那家聚會的酒店,很不厭其煩地教她路應該怎麼怎麼走。她對他們說,只要把酒店的名告訴我就行了。結果,她到了,那些人都還沒到。
她說,離開時,那些人還那麼七嘴八舌地給她出主意,甚至有人還對她說,某某路段正在修路,打聽了好久,也沒打聽清楚,你離開的時候應該怎麼走。
她說,當時,她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其實,這一路上都有路牌提示的,即使是那段正在修的路段,也清清楚楚說明要改走哪條路。後來,才弄明白,原來,他們都不識字,只是憑一種習慣一種固定認識去走那條路,如果稍有改變,即使已經有所提示,他們也不知道。
阿華說:“我知道,他們也很不服氣我,說我是在賣弄自己,說我根本不可能像我說得那麼好。其實,我也沒覺得自己好,只是感覺到,自己到了美國,短短的幾年裡,靠自己的努力,已經可以沾到美國主流社會的邊了。但他們呢?就是和美國人交談也成問題。”
他們出了舊金山城,駛上高速公路。李向東感覺到一種平坦,平坦得路就是一條直線。阿華說,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念過一段課文說,“中國地域遼闊,美麗富饒”。這個在我頭腦裡印象深刻,到了美國,才發現,其實美國才叫遼闊,才叫美麗富饒。光說這裡的土地黑得冒油,種什麼長什麼。她說,我在院子前種的疏菜,哪用施肥什麼的,一樣茁壯成長。
阿華突然笑了起來,說:“你們肯定不喜歡聽我說這些,肯定覺得我很反動,不熱愛祖國,不熱愛社會主義。”
楊曉麗說:“別看得我們這麼狹隘,我們也承認資本主義國家的優點。”
阿華說:“我聽你這說話的口氣,就知道你心裡不舒服。”
李向東說:“好與不好,是明擺地這裡的。”
他說,改革開放這麼多年,最大的好處,就是讓我們的視野開闊了,讓我們看到了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看到了我們的不足。最重要的是承認了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和發達,承認了我們的落後和貧窮。
他說,爲什麼說美國是超級大國?爲什麼說中國只是第三世界?現在,人家要把我們算進第二世界,我們還不願意呢?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認爲,我們是第三世界。這就是好與不好,先進與落後的區別!
他說,你在美國,能夠感受到這些,其實,也是正常的。別說你,就是這幾天,我到了美國,也感受到美國確實比我們先進和發達。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你覺得移民到美國來的中國人太垃圾,就有點不好讓人接受了。
阿華笑了起來,說:“你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她說,我一點沒有認爲中國人不如美國人。
她說,中國其他地方的人來美國,大多是精英,他們是靠一種實力到美國來打天下的,或是靠知識,或是靠財力。這部分中國人,他們在美國一點不比美國人遜色。這些人在世界各個國家都一樣是佼佼者。
她說,我說的是像市縣移民到美國來的這部分人,我個人認爲,他們屬於“民間移民”,用這個詞不知準確不準確。這部分人,有時真讓你哭笑不得。他們到了美國覺得自己比以前好很多了,根本就不要求自己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這種自己對自己一點要求都沒有的人,卻又不服氣別人,才最讓人覺得可悲!
李向東不想與阿華爭辯。
他想,自己也沒有阿華體會的那麼深刻,雖然她的體會或在某些方面過於偏見。然而,李向東感覺到,在唐人街和走出唐人街,區別確實很大。唐人街給人一種古樸陳舊,甚至於像阿華說的那樣,髒且亂,但在非唐人區,卻是一種真正的繁華,繁華得讓你感覺到他的發達和文明。
但是,爲什麼許許多多的華人又願意留在唐人街呢?
僅僅是因爲生活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