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市長完全收斂了自己,放平和了心態,臉上掛滿親和的微笑。說你好!說最近忙嗎?有時間到我那去坐坐!局長們心裡發笑,想你鍾市長平時的不可一世哪去了?想你鍾市長也有這一天了!
在市政府小食堂見了李向東和楊曉麗,他還像以前那樣和他們開玩笑,說,你們這愛情長跑要跑到什麼時候?別是想陪着我,捨不得我一個在這吃食堂吧?楊曉麗忙接過話說,我們才跑了多久,一百米還沒跑完呢?他是個什麼人?我還不是很瞭解呢!她是不想讓鍾市長覺得他們怠慢了他,覺得他們得勢了,就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李向東說:“鍾市長,這中層一把手交流的事,你也得關心關心。這不單是組織部門的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得參與進來,得多提提意見。”
鍾市長說:“一定的,一定的。”
他心裡卻想,我提的意見有用嗎?你會聽嗎?你就在人前裝好了,裝成一副很尊重市長的樣子。
李向東說:“這樣吧,我叫組織部送一份被交流人員安排表給你,也讓你第一時間掌握最新情況。”
鍾市長笑着對楊曉麗說:“看來李書記是嫌我太輕閒,非要我忙得加班加點才安心了。”
楊曉麗說:“你不忙怎麼行?你不能只讓他一人忙。”
鍾市長倒覺得楊曉麗有幾分真心,一則她不想李向東一人獨忙,也想他幫着減輕李向東的工作量。一則楊曉麗畢竟是女人,心腸軟,或許覺得李向東這麼對他,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說心裡話,經過幾天冷靜的思考,鍾市長髮現,李向東不是一個簡單的鄉巴佬所能概括的。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心虛底氣不足。他乾的每一件事,都展示了一種勝券在握的胸有成竹。他不正面跟你交鋒,是覺得不值得跟你吵跟你鬧。吵吵鬧鬧的人反倒是心虛底氣不足,更想在人前顯示自己的能力,顯示自己是有道理的一方,企圖通過這種形式,把其他人拉攏到自己這邊來。
李向東處理教師們的靜坐上訪,也遊刃有餘,運籌帷幄,僅僅一個回合,就擊中了那些臭知識分子的軟肋,出動幾個警察,窮追幕後主使,吆喝兩聲,便把他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了。
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的分工調整,他又一次展示了他與衆不同的技高一籌。他把從你身上削減下來的兩大好處各分給兩個人,一則讓支持他的人得到好處,一則又讓權力不至於太集中,如果,有哪個人反水不聽他指揮,他隨時可以撤換,不會產生多少負面影響。
這次中層一把手的大交流大輪換,更是讓鍾市長佩服不已。他不是要所有的人都輪換,他附屬了一個軟條件,專業性比較強,確實存在不交流更有利於工作的,可以不必輪換。這是什麼條件?這就是讓那麼不想被交流輪換的人都行動起來,都親近他李向東靠攏他李向東。
哪些人不想被交流輪換?
當然是那些權利大、經濟效益好的部門單位一把手。
更重要的是,鍾市長意識到,權利大、經濟效益好的部門單位保持相對的穩定,不就保證了社會的穩定嗎?不就可以儘量大地保證工作不出現混亂嗎?這些可都是他反駁李向東提出的觀點。
李向東竟接受了,又進行了反芻和提升。
一個人能在別人不知不覺中,接受反對者的觀點,這是需要何等的冷靜,需要何等的智慧?
鍾市長還沮喪地發現一個從來沒有意識到的問題,李向東不僅僅是爲因爲張志東才當上這個市委書記,地級市委書記也是集力撐他的。否則,研究決定李向東任市委書記的那個地級市常委會,不會開的那麼倉促,很顯然,這是地級市委書記的主意,而且,多少有不想讓他當這個市委書記的緣故。
他再次意識到,省政府副秘書長離自己太遠,需要支持的時候,卻鞭長莫及。
這時候,鍾市長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劣勢,不得不很不心甘地認同李向東的優勢。這便是真正聰明人所具有的共性,既能看到自己的不足,更能看到對方的長處。他想,就目前這種狀況,他是不可能戰勝李向東了,他只能乖乖地做他的二把手,否則,他只能落得個雞蛋碰石頭的下場。
得出這個結論是痛苦的,但是,你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他想,你只能尋找機會,只能等李向東出錯,只能瞄住他的錯漏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因此,你只能耐心等待,只能忍辱負重,只能在人前裝龜孫子。
鍾市長畢竟不是普通人,畢竟有着普通人不一樣的秉性,他能夠出擊凌厲,也同樣能夠迅速收回拳頭等待時機。
他打電話給李向東,說他對組織部送來的那份調整人員名單有點個人看法,希望能和李向東交換一下意見。這還是鍾市長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約李向東,那誠懇的態度讓李向東懷疑這是不是鍾市長打過來的電話。
鍾市長跨進李向東的辦公室,臉上堆滿了笑,說也不知李書記喜歡喝什麼茶。說我這人對茶一點認識也沒有,像喝酒一樣,好酒劣酒都一個“辣”,這好茶劣茶也就一個“苦”。這麼說着,就把一包茶葉放在李向東的辦公桌上,說是別人送的,想也應該是好茶吧?還是借花敬佛轉送給李書記吧!說留着自己喝也糟蹋了浪費了。
李向東就叫鍾市長坐,自己也離開大班椅,和鍾市長一樣,坐在沙發上。他已經明白鍾市長來的目的了,知道鍾市長是來求和了,他當然不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一開始,他們確是互相交換調整人員名單的意見,談到意見分歧時,鍾市長總是遷就李向東,總是說,你已經考慮好了,我也就不堅持自己的觀點了,就按你的意思吧。李向東說,這不是在交換意見嗎?有什麼談什麼,有分歧也是正常的,說不定,你的看法正確呢?鍾市長說,哪裡哪裡,你是書記,應該聽你的。我的意見僅供你參考。
談完名單的事,鍾市長便轉入他真正想要談的話題了。
他說,李書記,這次來,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來向你做深刻檢討的。
他說,自從,你回市縣當市委書記,我心裡是很不服氣的,老實說,我一直都以爲,前書記調到地級市後,這個市委書記應該是我的,所以,我經常鬧個人情緒,一直沒有支持你的工作,不但沒有支持你的工作,還想出你的醜,給你難堪。
他說,具體的事,我就不說了,其實,你心裡也很清楚。這次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分工調整,中層一把手交流輪換,使我感觸良多。我知道,你這次調整交流,是爲了更有利於開展工作,但也有一點,是慎防我阻礙你實施你的新思路,新方法。
他說,我是明人不說暗話,我想,只有坦坦白白把心裡想到的都說出來,你才相信我是真心誠意的,我是經過一番深刻反思的。因此,對我以前的所作所爲,給予你工作上帶來的諸多不便,在這裡,表示歉意,也希望你能夠接受和原諒我的道歉。
他說,今後,我一定團結在以你爲核心的市委周圍,一定認真執行市委的決策,維護你的威信,積極配合你做好工作,努力再立新功,爲市縣發展再作新的貢獻!
李向東笑了起來,說:“鍾市長,你太認真了。何必那麼認真呢?”
他說,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或者說打打鬧鬧,我們更加深了對彼此的瞭解,更知道彼此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是很值得慶幸的!
他說,其實,你鍾市長也不是什麼壞人,對我來當這個市委書記不服氣,也是人之常情,這個我能夠理解,也能接受和原諒你對自己的深刻反思。當然,在整個過程中,我也不是就完全正確,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至少,我沒能主動與你加強溝通,使你產生了許多誤會。所以,我也應該向你檢討,向你表示歉意。
他說,以後,我們要扭成一股繩,同心協力,做好工作。
其實,李向東非常清楚,鍾市長道歉的誠意有多少,他是完全失去硬碰硬的實力,纔來道歉的。如果,他不道歉,李向東還覺得他沒那麼可怕,他這麼一道歉,裝着很誠心誠意的樣子,反倒讓李向東覺得他是一個必須永遠提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