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請黃和陳堅到地級市吃了一頓飯。一則向他們陪罪,覺得自己爲綺紅的事,傷了他們的心,傷了兄弟感情。一則也想大家聚一聚。畢竟,在地級市聚最好,這裡是中心點,黃從市(縣)來和陳堅從省城來,路程都是一樣的。
他在電話裡說:“也好讓你們知道,我在這混得怎麼樣!”
黃說:“聽你這口氣,好像混得很滿意。”
李向東說:“主要是想清楚了很多事,不想再讓自己像以前那麼累。”
黃說:“說具體一點。”
李向東說:“以前,我總是太低調,做事總擔心自己太沖了,怕得罪了什麼人。現在,我是不管這些了,高調也好,低調也好,只要心裡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人家看着舒服也好,不舒服也好,自己不再計較。怎麼才能讓人家舒服呢?你上面有人罩着,人家心裡怎麼都不會舒服。”
黃笑着說:“這可能就是當大官要具備的底氣吧?”
李向東說:“你是說,我可能要當大官了?”
黃說:“不是嗎?”
李向東連連搖頭,說:“我這官至少還有兩年才能升,這纔剛升了正處,沒兩年,不可能升到副廳。再說了,這正處也正處得彆扭,一看就知道升副廳沒戲。”
陳堅說:“不管怎麼說,升了官還是要祝賀一下的。”
三人便碰杯喝酒。
李向東說:“說心裡話,我現在是窮開心,死要自己開心,我倒覺得,官大不大沒關係,像你們這樣最好,只要是一把手,總能幹自己想幹的事。”
他說,我越來越感覺一點意思也沒有,總在執行別人的意圖,總在幹別人要你乾的事。那些事,其實未必是你想要乾的事,然而,你卻要幹到最好。
他說,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個傀儡,一個有點思想的傀儡,只能通過幹好別人的事證明自己,讓自己得到一點兒滿足。
他說,以前在市(縣)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到了這裡還是這樣。
黃說:“其實,在官途,哪個人不是傀儡?哪個人不是在幹別人要你乾的事?”
李向東說:“不一樣,不一樣。”
他說,雖然,你也要執行上級領導的指示,但是,你卻可以用你的方式用你的能力去執行領導的指示精神。
他說,至少,你可以按你的思路去幹。比如,你當了那個城郊區委書記,你就不一定要像別人那樣化大力氣搞招商引資。你可以根據自己的性格特點,抓管理,抓穩定,抓和諧。
他說,我可以嗎?我不可以。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個耍筆桿的,寫領導講話的,總在揣測領導想說什麼,喜歡說什麼。然後,就投其所好,幫他弄出個講話稿。
黃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怎麼覺得你那想法好像有點不好理解。很多時候,那些筆桿子不是都沾沾自喜,都說領導是他們的傀儡,他們想要領導說什麼,領導就在會上說什麼。”
陳堅卻說:“你對張志東是不是有點失望?”
李向東看着陳堅不說話。
黃問陳堅,說:“你怎麼會得出這個結論?”
陳堅笑而不答。
李向東問陳堅:“你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陳堅說:“有嗎?好像沒有吧。”
他說,喝酒,喝酒。他說,李向東,你就只叫我們來喝酒嗎?怎麼沒有女人?沒有女人喝酒,一點意思也沒有。李向東說,女人多的是,到處都有。黃不傻,知道陳堅是故意把話題扯開了,知道李向東也故意迴避。剛纔陳堅那話裡隱藏着某種他不知道的奧妙。這種奧妙李向東應該也知道了。然而,他們都不說。
陳堅繼續着女人的話題。他說:“李向東,你這傢伙,又恢復自 由身了。我真的很羨慕你,一會兒身邊圍着兩個漂亮的女人,一會兒,又都沒有了,你又可以重新開始了。”
李向東說:“不了,不了。我不再想讓女人的事煩惱了。”
陳堅“哈哈”笑着說:“難道你再不要女人了,難道從此以後,只要自己吃自己?”
李向東說:“你這人好變態,真的好變態!”
他說,我說過不要女人嗎?我只是不想再爲女人的事煩惱。
他說,以後,我就和小姨子在一起。她很快會回來了。她一回來,我就和她結婚。
他說,兜兜轉轉的,好像早就註定我要和她在一起。
黃說:“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就一直希望你和小姨子在一起。”
陳堅問:“她現在怎麼樣了?”
李向東就不說話了。他想,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們,小姨子就要生孩子了,就要生他的孩子了。突然,他發現,這個事一定要告訴他們,不要到時候,小姨子抱着他的女兒回來,他們卻以爲小姨子抱回來的是別人的孩子。
他笑呵呵地說:“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又要當爸爸了。”
黃和陳堅都愣了好一會,然後,便明白了,都舉起了酒杯,說,這真應該好好慶祝一下。黃說,真沒想到,小姨子是一個這麼偉大的女人,爲了愛情,她可以做出這麼勇敢的選擇。陳堅說,李向東,你上輩子到底幹了什麼好事,這豔福怎麼就這麼好!
他們乾杯,爲小姨子乾杯,爲李向東還沒出世的孩子乾杯!
這是在地級市某家豪華的酒店。這酒店的特點是包間裡什麼都有,不僅有吃喝的餐室,也有橋牌室、蒸氣桑拿室,還有睡覺的臥室。這是週末,李向東說,誰都不準走,喝倒了就在這裡過夜。
陳堅喝了酒,就說要去蒸蒸氣,把汗蒸出來,把酒氣蒸出來。他說,這麼好的地方真可惜了,就只有三個臭男人。他說,以後,他要經常來,來找李向東的麻煩。他說,他來一定要帶個女人來,否則就浪費了。
李向東和黃坐在沙發上喝茶。
黃問,這麼個套間要多少錢一個晚上?李向東搖搖頭,說,別人送的。他跟陳局長打過招呼,消費完後,簽了單就可以走。到時候,陳局長會叫人來埋單。黃說,以前,你是不會這麼幹的。李向東笑笑說,你不要這麼看我。我還是以前那個李向東,我這也是第一次。如果不是你們,我也不會這麼做。黃說,什麼人幫你埋的單?可靠嗎?還是我買這單吧!李向東說,不用。是我手下一個兵的父親,應該沒問題。他是局長,很感激我重用了他兒子。
黃說:“感覺你在這幹得並不愉快。”
李向東說:“有後顧之憂。”
他說,別人如果找到靠山,總可以享受一生,這一輩子的官途,似乎得益於一個人就夠了。我發現,我卻不能這樣,總要經過比別人更多的磨難。
他說,老市長可說是我遇到的靠山,我得益於他,卻不能得益於一輩子。後來,市委書記也曾賞識過我,我也沒能享用一生。現在,我遇到了張志東,感覺到,我還是享用不了多久。
他說,他只是一個過客,一旦有了足夠的資本,還會離開。他一離開,我又不知會變成什麼樣。以前,在市(縣)那種失落感似乎沒那麼重,在地級市,幾乎一個朋友也沒有,能說話的人也沒有,那種孤獨你可能想像不到。
黃說:“這不能怪你的靠山,應該說,你這路子走得太高。如果,你只是一個科級幹部,老市長給予你的一切,你也可以享用一生。就像我一樣。我只遇到你,只有你幫過我,我就滿足了,就可以享用你的給予一輩子了。”
李向東說:“我已經感覺到了一種累,累得不想再往上走了,不想再去當什麼副廳正廳了。”
他說,越往上走,就越要不斷地尋找靠山。其實,每跟一個新靠山,都要不斷地適應,不斷地矯正自己,有時候想,自己都被自己矯正得面目全非了。
他說,我現在只有一個心願,就是能夠回到市(縣)去工作。這地級市對我來說,太寬大了。畢竟,我是小地方人,感覺到自己的胸襟裝不下太多東西,感覺還是小地方纔適合自己。
他說,我自己在想,如果能趁張志東還當市長的時候,回到市(縣)去工作,那是最好的,即使有朝一日他離開了,我也無所謂了。
黃說:“這樣當然最好,你想想,你現在如果回去了,那至少也是市(縣)長或市(縣)委書記了。”
李向東說:“有個副書記讓我去幹也沒關係。”
他說,我就只想真真正正地乾點自己想幹的事,乾點自己認爲應該乾的事。
李向東跟黃談起了舊城區改造。他說,那完全是在爲張志東打造政績。他還想說張志東主動索要出差補助的事,終就沒有說。
這纔是李向東情緒低落的最大症結。
儘管一開始,是李向東主動要給予張志東的,但是,當他變得主動時,他又有些惶惶不安,擔心那是一個無底洞,要麼,他就得想盡一切辦法填滿這個無底洞,要麼,他們就反目成仇。
李向東並不是那種很灑脫的人,想要自己不累並不是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