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離開辦公室去了文史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他不能讓張志東的那個調動的消息影響了自己，不能讓人家覺得他有什麼事。他像每一天一樣，瞭解編寫《委員風采》的情況，帶他們去企業採訪老闆企業家，只是，他又開始理由多多地拒絕老闆企業家們的盛情款待，不再吃喝玩拿。
老常是一個星期後知道地級市要調李向東的。那天，地級市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張志東任市長的決定。市委書記正好在地級市開會，地級市委書記便在會議上宣佈了這一任命。會後，張志東找到市委書記，很婉轉地說了想調李向東到地級市的想法。市委書記回來就把這信息傳遞給了老常。畢竟，老常是政協主席，要調政協的人，先跟他打個招呼也是符合程序的。
問題是，老常並不想讓李向東調走。
李向東一調走，他老常還怎麼掌控他？還怎麼報復他？老常不是不知道，李向東這一走就活了，說不定，哪一天還會回來當市長當市委書記了。
這樣的人和事老常還見得少嗎？
但是，老常怎樣才能不讓李向東調走呢？他可以說一萬個理由，每一個理由都堂而皇之。他說，李向東是政協最青年的領導幹部，也是最有能力的領導幹部，政協非常需要他。他說，政協正在編寫一部《委員風采》，這是一項巨大工程，一直由他負責，且乾得很好很有成效，政協還要幹很多事，都需要他直接領導，他這一走，政協很多事都要耽誤了。他還可以說，過個三幾年的，他完成可以接他老常的班，當政協主席。
然而，要調他的人只說一句話就夠了，“地級市更需要他。”
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人家根本就不宵與你老常碰，邊都不讓你沾，只跟市委書記談。市委書記能不放李向東嗎？一點說服力的理由也沒有，除非市委書記重用李向東，馬上提拔李向東。
那幾天，老常總悶着頭想心事，想他怎麼把李向東拖在市政協，用什麼辦法阻止他去地級市。
李向東卻是一點都不知道，不知道市委書記已經知道他要調到地級市了，更不知道連老常都知道了。等到他知道的時候，嚇出了一身冷汗。
鄭副主席還是像以往一樣，還是什麼事都不想管，還是每天都打兩次太極拳，還是以強身健體爲主。他不想管老常與李向東之間的事，這種爭鬥，他見得多了，見怪不怪了。只要是在官場，這種爭鬥總是持續不斷的。
那天，在咆哮的河邊，他爲李向東說了幾句話，爲李向東的生死提心吊膽了大半天，回到家裡，就一直不舒服，一直心悶悶的，有一種茶飯不思的感覺。他就想，是因爲那河邊的事鬧的，想自己犯得着嗎？想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人家想要怎麼鬧，怎麼鬥，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呢？這真要把自己鬧出什麼毛病來值嗎？一點都不值！一點意義也沒有！
所以，他見了老常也還很尊重，見了李向東也點頭微笑，始終要自己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態。他是在老常辦公室聽到李向東要調走的消息的。他像聽到一件極普通的事一樣。
他說：“好事嘛，對李向東是個好消息嘛！”
老常卻說：“對政協卻是一件錯事，一個壞消息。”
他說，也不知上面是怎麼考慮的。不是考慮要他接我的班嗎？這麼快又改變主意了，變得也太快了，簡直就是小孩子玩過家家，說變就變了，對政協太不負責任了。
他說，李向東的能力你也是清楚的，《委員風采》就抓得不錯。這項工作既艱鉅又繁瑣，當初要你來負責，你就不想接。我是理解你的，知道你這年紀了，也不必太勞累了，所以，就沒堅持，就讓李向東負責了。如果，他調到地級市去，這擔子就不得不由你來挑了，不得不由你來負責了。
他說，有沒有辦法不讓他調到地級市呢？看樣子只有一個辦法了，只要地級市來民主推薦和測評的時候，大家不提他，測評時不讓他過關，他就去不了了。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老常說：“我也不想這樣。但是，爲了政協，也爲了你鄭主席，我想，也只能這麼幹了。”
鄭副主席笑了笑，說：“這確是個好辦法，既不得罪上面，又把李向東留住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從個人的角度說，他是希望李向東留下的，至少，有李向東，他就不用幹那麼多事。李向東一走，那《委員風采》的事肯定都壓他肩上了。
但是，鄭副主席再糊塗也不會糊塗得是非不分。他怎麼能像老常說的那麼去做呢？怎麼能違心地讓李向東推薦測評不過關呢？
他想，真到他負責《委員風采》的時候，他未必就會像李向東那麼幹。這麼多年了，幹活誰不會，不想幹應付着幹，拖個一年半年纔出一本《委員風采》也不是不可以。他老常又能把他怎麼樣，真要想把他怎麼樣了，他也到退休年齡了。
他想，應該把這事告訴李向東，讓他知道這麼個事，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壞事他是不會幹的，好事多幹一點沒關係。幹壞事是折壽的，幹好事卻是納福的。
他並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老常，也不能讓老常看出他的想法。
李向東接到鄭副主席的電話後，沉默了許久。
他很清楚，老常不只是跟鄭副主席說了這番話，相信他與各位副主席也說了這樣的一番話，一定也從有利於政協發展的角度談李向東留在政協的好處，一定也從他們個人的角度談李向東離開對他們有什麼不好之處。不僅於此，他想，老常還會跟所有的中層幹部都談過這麼一番話。
要提拔一位幹部（儘管，那地級市政府副秘書長也是副處級，）組織部門都會到擬提拔人的原單位走兩道貌似代表民意的程序。
一是推薦程序。首先要在政協副主席中進行推薦，每人投一票，票多者當選。當然，這種推薦只是一種形式，推薦的標準是按李向東的自身條件量身定做的，比如，要在副主席中推薦一位四十五歲以下的人擔任新的領導職務。在政協副主席中，就只有李向東一個人符合條件。話也不用多說，大家便知道組織上是要推薦誰了，沒有不推薦的道理。
一是測評程序。推薦人出來了，就召集中層以上幹部進行民意測評，重點看這個在本單位的表現情況，大致分優秀、稱職、基本稱職和不稱職四個檔次。如果這人表現很不得人心，大家都會做個順水人情，評優秀或稱職。
然而，老常事先打過招呼，要把李向東留下來，大家就有可能聽他的了，不推薦他，或讓他測評不過關。老常或許掌控不了政協副主席們，但是，中層幹部卻又不能不有所顧慮，他們情願得罪你李向東，讓你還當副主席，也不想得罪老常這一把手。
何況，李向東也很得人心，大家真想你留下來，那就更麻煩了。
李向東想，老常又出招了。
這招李向東是無法接的。他很清楚他與老常的實力，他根本不能像老常那麼做，也在暗地裡向大家打招呼，要大家投他的票，這如果，讓老常抓住他拉票的把柄，麻煩事就更大了。
老常怕什麼？老常拉反對票什麼都不怕，他可以說他是爲了政協。他就是承認他錯了又怎麼樣？他有什麼損失？李向東就不一樣了，即使老常拉票在先，你李向東也不能那麼幹。組織上即使誰都不處分，你李向東的提拔是肯定泡湯了。
李向東想了好久。他想找市委書記談，但是，市委書記會聽他的嗎？市委書記會相信老常那麼幹嗎？很多話，李向東是不能直接跟市委書記說的。如果，把市委書記惹火了，站到老常那一邊，張志東想硬要調你李向東也未必調得動了。
他想，只能直接捅到張志東那裡去了。他對張志東什麼話不能說？還不知道他來當地級市市長的時候，他在溫泉山莊就已經把他和老常的事告訴他了。他只對張志東說，可能會有這種情況，擔心老常會搞什麼小動作。
張志東就明白了，笑着說：“你不提，我倒差點忘了。”
他說，可見，提拔你李向東真不容易！
他說，你還忙你的事吧，這事讓我來處理。
張志東打電話要市委書記去了一趟地級市，專門談李向東的事情。他很隱晦地把李向東和老常的關係說了一遍，說得市委書記感覺到他什麼都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李向東能不告訴他嗎？然後，張志東便說，你要保證這次提拔不出問題，要按上級的意圖辦事。
市委書記授命而歸。他情願得罪老常，也不想得罪張志東。再者說了，他也覺得李向東是一個能辦事的人，把他放到政協是有點委屈他了。現在，既然張市長要重用他，他也想順他的意，或許，他真能發揮李向東的能力，又能管住他。
市委書記找老常談了話，要他必須嚴格執行上級指示精神，必須按上級意圖圓滿完成這項任務。但是，他還不放心，擔心老常口頭上答應他，私底下還耍陰謀，地級市組織部門下來推薦和測評時，他便親自坐鎮。
在政協正副主席推薦的會議上，市委書記強調大家要客觀，要實事求是，把青年幹部提拔到重要的崗位上去。他這句話看似普通，但下面的人一聽就明白，在政協副主席中，算得上年青的也就只有李向東。
在政協機關中層以上幹部民意測評會上，他強調，在我們市，出一個地級市領導不容易，這是我們全市的光榮，希望大家珍惜自己手中神聖的一票，珍惜我們市的榮譽。這話說得在場的人都再清楚不過了。
然後，他炯炯有神地看着大家，看大家怎麼珍惜自己手中神聖的一票，珍惜市裡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