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部長認爲,再狡猾的狐狸也鬥好獵手。
他對手下說:“先通知李向東來談話。”
跟這麼狡猾的人談一兩次話,是根本談不出結果的。如果,你沒有從他的談話裡找到破綻,擊中要害,你就別想能從他嘴裡掏出真話弄清實情。因此,嶽部長做好了與李向東多次談話的準備。有可能他是第一個談話的人,但最後一個談話的也會是他李向東。
嶽部長想,當然,最後一次與李向東談話的時候,自己就應該是勝利者了!
李向東接到調查組的通知時,很有些感到滑稽,每一個人擔任新的領導職務後,上級領導總是要召見,總是要談一次話。這叫上任前的談話。領導要求你不要辜負組織的信任,不要辜負人民的期望,在新的崗位上好好工作,多爲老百姓做好事實事。雖然,都是老生常談的內容,但這道程序是一定要走的。
然而,李向東當選市長後,組織上找他談的竟不是信任期望之類的內容,而是詢問他是怎麼當選這個市長的,彷彿他是有罪之人。
進門時,嶽部長臉上還是沒有笑容,倒是一位年長的,頭髮花白的老同志跟他握手,招呼他坐。老同志說:“本來不想麻煩李市長到這邊來,但考慮到去你辦公室請示工作的人多,在那邊談話不方便,只好請你過來了。”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但人家多少還是給你李向東面子了,李向東即使再反感嶽部長的冷漠,也不得不還老同志一個面子。他笑了笑說:“我聽你們調查組的安排。”
說着,就有一個年青同志從桶裝蒸餾水盛了一杯水給李向東。李向東本想問,你們不喝茶嗎?叫岑秘書長給你們弄些好茶葉過來吧?但遲疑了一下,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心裡想,你們對我這麼冷,我爲什麼要對你們熱?我對你們熱,說不定那嶽部長還真當我有問題,心虛借意討好收賣你們了。
現在,往往有這樣一種現象,上面派下來的人越是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下面的人就也跟你公事公辦,大家認認真真談工作,簡簡單單講生活,甚至於,隻字不提生活的話題,讓你去食堂吃普通餐,或者,按規定標準給你弄個三菜、四菜一湯。
此時,李向東也不想談工作以外的話題了,坐下來就說:“我們開始吧!”
老同志有點始料不及,愣了一下,忙說:“是的,是的。李市長工作忙,工作忙!”
他一邊說,一邊摸口袋,像是找什麼,沒找到,就問倒水的年青同志,看到我的眼鏡了嗎?我的眼鏡放哪去了?剛纔還在的。年青同志已經坐下來正攤開筆記本等記錄,一擡頭,笑了起來,說,你戴着呢!你戴着眼鏡找眼鏡呢!老同志伸手一摸,也笑了起來,對李向東說:“瞧這記性?年紀大了記性就差了,總丟三拉四,手裡拿着什麼,還四處亂找。”
李向東只是淡淡一笑。他可不敢掉於輕心,不要以爲老同志真的就老得沒記性忘了眼鏡戴在鼻樑上。這很有可能是誘敵深入,讓你李向東解除防備,然後,單刀直入,點中你的死穴。
何況,還有那個坐在賈保煥大班椅上的嶽部長在壓陣呢!別以爲他在看什麼材料,擺出一副局外人的樣子,他那耳朵應該一刻也沒閒着。
老同志問:“李市長不是本地人吧?什麼時候調到青山市工作的?”
年青同志看了老同志一眼,或許覺得他多餘,這些材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根本沒必要問。
老同志又問:“李市長原來分管招商引資工作吧?”
老同志再問:“發揮本地優勢,再創輝煌,異地招商,這都是你的構思吧?”
年青同志有點不耐煩了,本還在很認真地記着筆記,就停下來不記了。這不是在瞭解先進典型嗎?不是在爲基層總結新經驗嗎?這老同志應該是習慣了某種思維,竟忘了這次下來調查的真正目的了。
李向東始終謹慎地回答老同志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儘量做到用最簡短最平面的語言說清情況,儘量不帶進任何個人情緒。
老同志笑了笑,說:“李市長太拘緊了。”
他說,我們放開來談,隨便談,談談你是怎麼在不到一年的時間,改變了青山市後無追兵的尷尬地位?怎麼一躍成爲,全省經濟增長幅度最快的地級市,成了各市追趕的目標?
他說,好多人都說,招商引資很講地理位置,沒有優越的地理位置,就很難把商招來把資引來。青山市有什麼地理優勢?窮鄉僻壤的,爲什麼就搞得那麼紅火?
他說,李市長是人中豪傑,肯定有許多過人之處。
李向東搖頭說:“過獎了。我有多大能耐?還是省委英明,還是離不開青山市委市政府的正確領導,我李向東只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
老同志說:“李市長過謙了。從這次選舉中,就可以看出李市長在青山市人民心中的位置,青山市人民對你的信賴。”
李向東笑了笑,說:“這似乎不是好事吧?”
老同志被將了一軍,有點尷尬,感覺再不能跟李向東兜圈子了,剛纔兜了那麼一大圈,原想把李向東內心的個人英雄主義思想兜出來,讓他忘乎所以,誇誇其談,沒想到,他還是這麼謹慎。此時,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他。想這人要麼就真是一個謹慎低調的人,要麼就是狡猾透頂的傢伙,他真要縱了選舉,你未必能輕易找到破綻。
李向東也不想被動地跟着老同志的話題轉了。他說:“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先談談我對整個選舉的看法,有什麼需要進一步瞭解的,你們再提出來。”
老同志連連點頭,說:“好,就按你的意思。”
他意識到嶽部長說得一點沒錯,第一次談話,別想能談出什麼結果,還是先以瞭解爲主,瞭解了他對選舉的看法,不管是真還是錯,下一次談話時,再慢慢找出兩次談話中不相吻合的地方,再讓他進行解釋。人是不能說假話的,說了假話,就一定要用更多的假話去掩飾,越掩飾就越會出問題。
老同志給機會李向東說假話,等他掩飾自己,等他不知不覺中露出破綻。
李向東說:“一開始,我就知道,在選舉中,會有人投我的票。我也清楚,在這種等額選舉中,要想意外勝出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那天,我並沒有參加那個選舉會議。雖然,也確實有其他事要處理,但最主要還是不想讓自己太尷尬。”
他說,剛纔,老同志也提到了青山市的經濟發展,提到了招商引資。在這方面,我的確做了一些工作,所以,石市長出事後,就是前任市長。省委決定,讓保煥同志擔任市長,有些人就提出了不同看法。準確地說,在還沒有確定保煥同志當市長時,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說,老實說,我個人也有想當市長的念頭。大書記爲說服大家做了許多工作,包括省委主要領導也找我談過話,後來,終於平息了希望我當市長的思想。
他說,確定保煥同志當市長候選人後,有人又提出讓我當市長。我不是想說保煥同志的壞話,我想,你們也應該知道,十年前,他是怎麼離開青山市的,大家似乎一直都沒有抹掉過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