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身子僵了僵,這霍鳴的老爸是財會二室的主任霍東陽,前世爸爸和姚齊理相繼出事之後,這個霍東陽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最大受益者,幾乎連跳三級當上了廠長,所以沈放始終暗中提防着霍東陽,現在突然聽到霍鳴來了這麼一句貌似是挽回面子的氣話,心裡卻是咯噔一下,整個人如同一頭冷靜的野獸隨時準備撲上去將獵物撕碎。
霍鳴發現沈放微微蹲着身子瞪着自己,嚇得連滾帶爬起身就跑,因爲腳上穿着溜冰鞋,他幾乎是一路摔跤狼狽不堪地摔出了衆人的視野。
沈放並沒有阻止他和其它人的離去,只是偏過頭來看着徐謙,沉聲問道:“徐哥最近一直跟着他?”
“那個,我也是被我爸嘮叨得沒法,應應場面罷了。”徐謙尷尬地答道。
“那小子嘴巴把不住風,平常有沒有在你面前吹噓過什麼?”見徐謙納悶地眨眨眼睛,沈放又補充道,“比如最近可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再比如說他老爸很快就要飛黃騰達……”
徐謙搖搖頭,猶豫着道:“這些沒聽他提起過,倒是昨天他讓我幫忙寄過些東西。”
“什麼東西?”沈放急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寄給什麼報社之類的,對了,好像還有一份是寄給紀委的,我摸了摸好像是書,但又太薄……”徐謙說到這發現沈放臉色突然變了,變得慘白慘白幾乎透明,眼神更是兇戾得嚇人。
終於要開始了嗎?
沈放努力剋制內心的激動,深吸口氣捏緊了拳頭,望着徐謙沉聲說道,“徐哥,我要你幫我做件事!這件事如果做得好,那從今往後黃州商界,必將有你一席之地。”
像徐謙這種純靠跟人拉關係來走貨的倒爺,自然時刻留意各種各樣的傳聞,而關於沈放,自從那次霍鳴被修理之後,他就特別關注這個好哥們的弟弟,最近聽說沈放居然是收購了東方紅機械廠那家上海公司的後臺老闆,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莫名的欣喜,他隱約感覺自己的機會到了,只是苦於沈霖不在,他不敢冒然上門去套交情。
“放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辦到的一定不遺餘力,辦不到的就是豁出這條小命,也要給你整出點效果來。”徐謙拍着胸脯,那有些猥瑣的三角眼精光四射,顯然他是真的認爲自己的機遇來了。
交待完徐謙要做的事情後,眉頭仍舊緊鎖着的沈放很抱歉地看着邱清荷,拉着她的手低聲說:“清荷,晚上不能陪你了——”
“嗯……”邱清荷乖巧地點點頭,帶着幾分擔憂和不放心地輕輕地抱了抱沈放,捧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膩聲地說着,“以後不許你再那樣打人了,萬一不小心傷着自己怎麼辦?”
“像霍鳴這種賤骨頭,打了他是爸媽的錯,不打他就是我的錯了……我送你到門口打車吧,今晚我就不過去了,你跟老關他們說一聲。”
“不用了,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就這幾步路還能丟了麼?”邱清荷笑起來真是好看,賞心悅目不說,還有種讓人心情平靜的特殊效果,她雙手絞在身後踱了幾步又戀戀不捨地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沈放,臉頰飄起兩朵紅雲,“明天我自個去衙前口挑房子,好不好?”
那天因爲邱清荷弟弟不善的眼神,沈放曾提過要帶她去衙前口找個新的住處,現在機械廠的收購已經完成,反而是邱清荷自己還惦記着這件事,不由激動地跑過去,也不管邱清荷的掙扎,用力摟着她的腰,低下頭強行親吻着她的嘴脣。
一陣熱吻過後,邱清荷什麼話都沒說,一離開沈放的束縛,轉身晃着兩條胳膊就跑了,那慌張模樣彷彿剛纔有成百上千人圍觀似的。
在原地抽了幾根菸,直到廠區的大鐘樓敲響整整九下,沈放才帶着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往家走。
家裡爸爸剛剛送媽媽去上夜班回來,在客廳正看報紙脫着皮鞋,見到沈放回來,咧嘴笑着問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天晚上沒什麼事?”
沈放笑笑沒有搭腔,等爸爸換好鞋從口袋裡掏出香菸,這才輕聲說道:“爸,有件很棘手的事情我想跟你說。”
爸爸正要點菸,見沈放表情嚴肅地坐在那,稍作思量便放下打火機,連同嘴上的香菸一同塞回煙盒,正襟問道:“是不是上海公司那邊資金一時週轉不過來?還需要多少?如果數額不是太大,我能給你想辦法!”
這就是剪不斷的父子情,哪怕再危險的事情,父親也會毫不猶豫地爲自己去做。
沈放感動得搖搖頭,儘量裝出一副自信滿滿地樣子,“公司那邊什麼一切都很順利,根本不缺錢,我還在想乘着爸爸你在家閒着沒事,咱們到市中心去淘幾套新房呢。”
“你這孩子,這兒不是住得好好的嗎?搬到市中心你媽上班也不方便……”
“買車呀,再給媽配個專職的女司機,這樣去上班,那多拉風啊,估計那些平常在媽媽面前很牛氣的傢伙鼻子都得氣歪了。”
“你媽鼻子得先被你氣歪了不可。她在飲料廠上班一個月財多少錢,你還給她買車配司機,你媽非罵你敗家不可。”
沈放咯咯直笑,“那乾脆讓老媽辭職算了,在家專門負責數錢,那天太陽大,就把家裡的鈔票拿出來曬曬。”
爸爸爽朗地笑了起來,顯然很欣賞沈放的這個主意,他用手攏了攏沈放的頭髮,問道:“放子,這幾天外面一直有在傳,說你是上海公司的後臺老闆……”
“我不是有意瞞着你們,畢竟我年紀太小,要是讓人知道公司的老闆是個才上高一的愣頭青,恐怕收購機械廠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順利。”
爸爸溺愛地看着沈放,欣慰地點點頭,“放子,你算是給你老爸長臉了,不知不覺就折騰出這麼大的陣仗,難怪吳區長的秘書昨天主動到家裡來做思想工作,希望我能早點跟你姚叔冰釋前嫌,重新回到工作崗位。”
“我要跟你說的正是這件事……”這麼大的賭注,沈放自己也有些戰戰兢兢,不無忐忑地說道,“爸,你主動辭去副廠長的職位吧。”
爸爸聞言呆了足有半分鐘,對自己這個兒子說的話他已經形成了仔細思量的習慣,“還是因爲前段時間那些謠言的事情嗎,這樣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無風不起浪,空穴哪來風……爸,我們沈、姚兩家的政治前途是一飛沖天,還是跌入谷底,就要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月見分曉了!”沈放堅定地直起了腰桿,“爸,你不僅要造成用辭職來逼宮的假象,而且還要姚叔叔配合接受你的辭職,一句話,必須讓所有人都認爲你和姚叔叔已經徹底決裂,並因此而懷恨在心!”
林貴和爲什麼會在省裡有人照應的情況下,因爲情婦風波而垮臺,對沈放來說始終是個謎,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省裡那位突然放棄了林貴和。同樣,只要那人仍舊願意在暗中給予支持,那林貴和就絕對沒人能動得了,起碼不會因爲在外面有女人這樣的作風問題,而被踢出市委到政協去養老——這,正是沈放敢於放手一搏的關鍵所在!
黃州的十月,秋老虎彷彿五十不舉的男人把偉哥當豆子吃一般顯得無比威猛,氣喘吁吁不停噴射着灼人熱浪的同時,還間歇性地揮汗如雨,一天之內持續不到兩三分鐘的太陽雨就下了五六次,將那些不得不在外面討活計的人們操得死去活來,身上是又熱又溼又髒,好像在熱乎乎的泥漿中打過滾一樣。
這樣的鬼天氣,不是迫不得已什麼人都不願在外面待着,可東鋼行政大樓西側一處沒有雨棚的宣傳欄後面,幾個男人頂着洗腳水般潑下來的陣雨定在那紋絲不動,甚至一個個還緊張興奮得嘴角都在抽搐,眼巴巴望着大樓的出口方向。
“來了,來了……”隨着一個臃腫肥胖的身影出現在拐角,一個矮小乾瘦的青年激動地叫起來,他手裡正在擦拭的眼鏡鏡片也因爲太過用力,啪得一聲碎成了幾片,可他似乎並不在意,徑直迎上那個跑起來從頭到腳套着波浪形避孕套的胖子,很是焦急地問道,“怎麼樣,怎麼樣,姚廠長究竟點頭沒有?”
胖子想是一口氣從樓上跑下來的,滿是油褶子的臉龐脹得通紅,他撐着膝蓋彎腰不停地喘氣,翻來覆去就四個字,“吵起來了,吵起來了……”
“吵架那是肯定的,別急,別急,喘口氣歇歇再說……”說話的人正是財會二室的霍東陽,他慢步過去輕輕拍着胖子的背,儘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在下屬面前仍舊裝出一副淡定的模樣,也不想想要是真能淡定,還用得着偷摸跑到外面來淋雨遭罪嗎。
其它幾個人也全都走了過來,胖子應該平常很少受到如此嚴肅的圍觀,呼吸是平穩了,說話卻變得結巴起來,好半天才總算把話說清楚,“姚廠長拍桌子了,沈筠好像也摔了茶杯,兩人在辦公室裡頭跟潑婦罵街沒什麼兩樣,就差沒動手打架了。”
“然後呢?”霍東陽皺着眉頭,很不爽利地沉聲問。
“然後,然後……”胖子尷尬地抓抓後腦勺的兩層贅肉,訕笑着說,“然後沈筠就氣沖沖地出來摔門走了呀,我還差點被他給撞個正着——真是好險!”
霍東陽狠狠抽這胖子的心都有,可他卻背過身去,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無比糾結惱怒的表情,只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姚廠長究竟同意了沈筠的辭呈沒有?”
發現所有人都瞪着自己,胖子急忙答道:“同意了,肯定同意了!”
“應該是同意了——”胖子擡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剛剛還斬釘截鐵的口吻瞬間變得猶豫,“應該不會不同意吧……沒道理不同意呀……我覺得八成是同意了……你們說,是不是?”
看一場好戲、佔很大便宜的好心情全都被這胖子給糟蹋了,霍東陽一聲不吭地邁步就走,等到其他人都跟上來,才氣定神閒地說了句,“同志們,不管遇到什麼事情,大家都要淡定,這次沈筠犯傻主動辭職,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家都有望上一個臺階,但是不要忘了,咱們要淡定!”
大雨裹着塵土將他們一行人蹂躪得跟要飯的似的,就算這般狼狽的淡定也只持續了幾秒鐘,一聲彷彿在耳邊炸響的突兀驚雷,踢着他們的屁股,將他們攆得連蹦帶跳地落荒而逃。
衝進行政大樓的一剎那,霍東陽並沒有隨他人一鬨而散,而是停下步來揹着雙手,返身望着外面轉瞬晴朗的天空,兩眼老驥伏櫪終得所願般精光四射,他在心裡不斷地冷笑,“姚齊理呀姚齊理,你爲了拉攏沈筠特意設的這個分管財務的副廠長一職,現在看來是爲我做了嫁衣,沈筠這一辭職,那個位子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沈筠主動辭職一事,幾乎在第一時間傳遍了東鋼的每個角落,人們以極度瘋狂的八卦精神猜測這背後的種種隱情,而在隨後的幾天裡,那股因爲重大安全事故而蟄伏起來的暗流開始蠢蠢欲動,他們不斷出現在各種場合推波助瀾抨擊沈筠的忘恩負義,他們一次又一次敲開姚齊理辦公室的門,堂而皇之地用各種各樣滑稽荒誕的理由催促姚齊理儘早下決定——接受沈筠的辭呈,讓更有能力和魄力的那個人來接替他的職務!
姚齊理點頭了,他不能假裝那些躍躍欲試的傢伙都是在自己面前放屁,更不能無視廠裡因此而陷入混亂的生產,他不得不點頭,儘管這是預先計劃好的,但看着那一張張小人得志眉飛色舞的臉,他心裡還是窩着一把無名火,恨不得一口氣將他們全都擼了。
在緊急召開的職工代表大會上,表情沉重的姚齊理宣佈了同意沈筠辭去副廠長職務的請求,而那些急不可耐想要重新跳到檯面上來的傢伙,厚顏無恥地當即提出,爲了穩定職工的情緒,從廠裡的大局出發,必須儘快確定副廠長的人選,這樣才能保證廠裡的日常事務回到正軌上來。
看着這些以往躲着都敢跟自己照面的傢伙,一個個在那神采飛揚地慷慨發言,姚齊理握着話筒的手青筋都爆了出來,可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想要再回頭已經不可能,他只希望,沈放讓他和沈筠做的這件事情真的有足夠的理由,否則那可真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坐在主席臺上的霍東陽表情肅穆,他甚至還主動站出來爲沈筠說了幾句好話,當姚齊理不耐地偏過頭來看向他時,他居然滿臉無奈地苦笑着說了句“姚廠長,我看他們說得也不無道理,正好職工代表都在,要不就先選個人來頂上再說,畢竟廠裡的工作一天都拖不得啊。”
這是什麼?這是搶了你的老婆,還說你老婆是破鞋、弄起來很沒意思的齷齪噁心男!
姚齊理吐他一臉唾沫的心都有,可他還是將唾沫吐在了地上,然後咬牙切齒地宣佈,當即開始投票選舉新的分管財務的副廠長。
人羣一邊是沸騰一邊是冰山,中間則是死氣沉沉的土壤。
沸騰的一小撮鼓譟着大叫霍東陽的名字,死氣沉沉的拿着選票雙眼無神——冰山卻在迅速的消融,他們罵罵咧咧地將投票撕碎撒上半空,然後一路踢着拍着椅子靠背如退潮的海浪般洶涌而去。
霍東陽臉色黑得猶如無數人踩過的煤渣,但他這些天摸黑串門鈔票大把大把往外掏的功夫並沒有白費,當所有棄權的代表離去之後,大堂內堪堪還有超過三分之二的人留了下來,畢竟一心只管自己碗裡有沒有飯吃的職工代表不在少數,他們寫下霍東陽三個字的時候,心裡卻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但肯定不是東鋼的未來。
在沈筠以全票當選爲第一任財務副廠長後的第五十八天,他以被人私底下笑罵做傻X的代價,戲劇性地退出了東鋼好不容易纔走上正軌的管理舞臺,取而代之的霍東陽則以三分之一棄權三分之二的票數鬧劇性地躍出了海面,開始他或許會非常短暫非常可悲的政治攀爬生涯。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傾盆大雨,等到正在看新聞聯播的沈放反映過來,晾曬在院子裡的衣服已經全部溼透,手忙腳亂收好抱進衛生間塞進剛買不久的滾筒洗衣機,還沒來得及提着水桶往裡倒水,外面就傳來突兀而急促的敲門聲。
放下手裡的水桶,順手拿毛巾擦了擦溼漉漉的頭髮,想着姚玉應該是去看望她病重的外公了,不會跟往常一樣偷偷摸摸跑來找自己,這時候卻是什麼人在如此惶急暴躁地敲門。
打開房門,還沒顧得上去看來人是誰,恰好一道利刃般的閃電亮起龜裂了遠處的夜空,繼而一聲驚雷猝然在頭頂上方轟然而響,隆隆着朝遠處翻滾而去,沈放下意識抓緊了房門,心頭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待到回過神來,那已成落湯雞的來客帶着幾分詭異地衝自己笑了笑。
“黃秘書?”沈放的表情比剛纔還要驚詫不少,他一直在等人來,卻沒想等到的竟然會是林貴和的秘書黃汪炳。
“只來過這兒一次,剛纔敲了好幾家門才總算問到你家在什麼地方……”黃汪炳萬淡淡微笑着,厚厚鏡片後那雙混濁的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沈放,“怎麼,不請我這個不速之客進去坐坐?”
“呀,我是被剛纔打雷閃電給嚇懵了,呵呵。”鎮定下來的沈放打趣着趕緊將黃汪炳讓進屋。
接過沈放遞上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頭上的水滴,黃汪炳拖了個小木板凳坐了下來,竟是沒來由地先嘆了口氣,低頭擰着毛巾很是難過地沉聲問道:“沈放,你爸不在家?”
“送我媽上夜班去了。”沈放掏出煙來遞過去,“黃秘書突然造訪不知道有什麼急事?估計我爸一會就能回來了,你在這坐着等等……要不到裡頭看看新聞?”
王克文深吸口氣,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放看了半晌,直到沈放奇怪地“嗯”了一聲,他才咧嘴笑道:“你爸不在正好,來的路上我還有些犯難呢,其實這次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找我?”沈放毫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挪到沙發上坐了下來,盤着腿抹着下巴上剛露芽的嫩須,“黃秘書專程來找我,那肯定跟我爸爸辭職的事情沒相干咯?”
“也不能說完全沒相干吧……林市長遇到了點小小的麻煩,雖然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但我這當秘書的,眼瞅着還是心裡發急,所以就瞞着林市長偷偷跑了來,主要還是想當面問你幾句話……”黃汪炳表情漠然地說着,完全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他也幾乎沒等沈放的回答,自顧自又接着說道,“沒事的時候林市長經常誇起你,說你這娃兒腦瓜子聰明,好好培養將來肯定能成大器,就是太喜歡兵行險着,一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走極端的偏門。”
“這應該也算是在誇我吧?”明明心裡非常緊張,沈放說話的時候還是一副沒正經的模樣。
“你認爲是,那便是了……”黃汪炳慢慢擡起頭來,眼神銳利地盯着沈放,“你是什麼時候撞見林市長和那人在一起的?”
又是一聲炸雷,房裡的燈泡不停地閃爍,裡間電視機發出沙沙的噪聲,過了好一陣才恢復正常。
夾着香菸的手指頓在半空足有十秒鐘,眨了一下眼睛的沈放用力嘬了一口煙,猶豫了好半天才下定決心般答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黃汪炳出乎意料地愣了愣,僅僅是一剎那的功夫便恢復常態,沉聲問道:“爲什麼要拍那些照片?”
“照片?什麼照片?”沈放自認爲演戲還是火候不夠,所以假裝抽菸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表情。
“你說不知道,那就當你不知道吧……這樣說的話,那寄照片的人也不是你咯?”
“黃秘書,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沈放無奈地攤開雙手,猛地又“呀”的叫了一聲,故意顫抖着嗓音一臉惶恐地說,“黃秘書,不會,不會是有人把林市長的事情給,給捅出去了吧——”
黃汪炳足足盯着沈放看了足有一分半鐘,然後用力將還有小半截的香菸在腳底下碾成碎屑,語氣嚴厲地警告道:“東西不能亂吃,話更不可亂說,也就林市長當你是晚輩不跟你計較,但也請你適可而止,不要過分糾纏!”
沈放沉默着沒有說話,只耷拉着腦袋緊皺着眉頭,看上去正在費力地思考着什麼。
“你爸跟姚齊理究竟是因爲什麼產生矛盾,又是因爲什麼從副廠長的位子上下來,這些林市長根本就沒精力去關注……”黃汪炳慢騰騰站起身來,“但你要是妄想用險,脅迫林市長將你爸重新扶上來,那我只能說你還非常得幼稚!”
不得不佩服黃汪炳的演技,若非心裡一早就已經對黃汪炳的背叛確認無疑,沈放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他了,這樣的演技應該都可以拿奧斯卡男主獎了!
將擰成了麻花的毛巾放在茶几上,黃汪炳轉身慢步走到門口,側頭冷漠地望着窗戶外面的瓢潑大雨,良久纔回過頭來瞟了一眼仍舊坐在沙發上沒動過的沈放,一字一句道:“適可而止,人要知畏!”
一切都如沈放預料的那樣,在廠裡散播那些半真半假的謠言,說林貴和有把柄捏在自己手裡,所以爸爸才能當上副廠長,爲的就是有一天能讓爸爸給黃汪炳這個叛徒當替死鬼,在林貴和真正垮臺之前,誰都不願、也不敢赤裸裸站在他面前,一個副市長被逼進絕境中的瀕死反撲,完全能夠讓背叛者萬劫不復。
可恨的是,自己當初拍腦門子想出來化解謠言的方法,弄巧成拙反倒陷爸爸和自己於死路……姚齊理是林貴和的親信,跟姚齊理產生矛盾,就等於公開與林貴和叫板,沈放從霍鳴口中那負氣的一句話中發現這點的時候,已經木已成舟、潰堤在即,想要挽回已經如何都來不及了。
既然這個黑鍋註定要背,那就乾脆紮紮實實地把它給背過來!要賭那就賭一鋪大的,將來是孬是好,不拼一下誰都不知道!
但沈放還是低估了黃汪炳,低估了這個幾十年來始終站在林貴和背後巋然不動的老江湖,今夜他的突然來訪,絕不是單純的爲了演一齣戲給自己看,他是來抽掉爸爸脖子後面那塊斬首牌的,他是爲了讓林貴和對那虛假的事實堅信不疑,“如果我是黃汪炳,那接下來的幾天,林貴和跟他情婦出雙入對的照片,肯定會出現在各大報刊的頭版頭條……好一個黃汪炳!好一條請君入甕的毒計!這下我可真麻煩了,在這種情況下,我要怎麼做才能取信於林貴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