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緊張而刺激的喊價哄擡後,那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石頭竟然以一百二十六萬的價格成交,比去年葛胖子買的那塊多了六萬,而購得者是個做建材發家的中年禿頂商人,兩提箱的鈔票點過後當場交給了葛胖子,他也從鄉村老頭那小心翼翼地捧過石頭抱在懷裡,那表情與其說是興奮緊張,不如說是正抱着一顆鑲滿了寶石的炸彈來得貼切。
從禿頂商人那收回目光,劉文羽長舒口氣,稍稍平緩激動的情緒,看着微笑的沈放好奇地問:“被人買走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沈放聳聳肩什麼都沒說,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一張古樸周正的八仙桌擡出來擺放在大廳中央的切割機旁,桌上有個半米左右高度的石像,石像前則是香案,劉文羽和葛胖子手中都拿着三炷香,在所有人寂靜無聲的注目中畢恭畢敬地拜了三拜,然後由中年商人在石頭上用白臘畫了好幾條線,交到操作切割機的師傅手裡,自己則從口袋掏出一副黑眼罩蒙上,跪倒在八仙桌前,嘴上喃喃虔誠地禱告着,有幾個跟他關係密切的朋友也過去陪着一起跪下,但眼睛都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塊石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中邪般定在了固定在切割機上的石頭,就連沈放和邱清荷這樣的門外漢,也受到這種莊重氣氛的感染,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都不免用力,掌心更是汗水潺潺。
機器轟鳴聲包裹住所有人粗而重的喘息,飛速旋轉的刀輪潑濺着冷卻油緩慢地切過石頭一角,一雙雙急切期盼緊張慌亂的眼睛拼命地往刀輪切過的縫隙裡鑽,那刀縫就是緩慢開啓的寶庫巨門,漆黑深邃中,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燦爛奪目的寶藏,還是兇殘巨獸等待着撲面而來。
喉頭不自覺的乾澀,心跳都幾乎停止,這不可遏制的緊張感,讓沈放一直淡然輕鬆的表情也變得莊重,身旁的邱清荷小嘴微微張着緊緊抓住沈放的手。
吧嚓,切下的石片掉下來的一剎那,驚呼聲立時爆棚,整個人羣都朝前涌動,“有沒有?有沒有?”“綠色?綠色?”的喊聲震耳欲聾,劉文羽葛胖子等行家喉結上下翻動,眼珠子更是瞪得滾瓜溜圓。
拿在老師傅手中的是,一片混濁的綠色!
綠色?這怎麼回事?怎麼會是綠色?
那混濁的綠色看在沈放眼中,卻如一柄利劍刺了進來,他一下懵掉了。不是切開什麼都沒有嗎?怎麼跟新聞裡說的不一樣?難道我記錯了?不可能,決不可能!
“有了!有了!”“是什麼?種好不好?水怎麼樣?”歡騰聲中每個人都歇斯底里地喊着,比地上跪着的禿頂商人還要亢奮許多。
“有了嗎?真有了嗎?真有了嗎?”禿頂商人昂着頭,雙手在空中揮舞着,原本蒼白的嘴脣也變得火紅。
眉頭微皺的葛胖子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彎下腰低聲說了一句,“你別急,只是開了個窗戶,裡面確實有料,不過種和水都不太好……”
“啊,啊。”禿頂商人雙手用力抓着葛胖子的胳膊,“我等着,我等着,我相信你,葛胖子,我相信你。”
老師傅得到劉文羽和葛胖子的示意,放下那塊小料,深吸口氣將石頭轉了個方向,沿着白線又切了一刀。
雖然不是很懂這一行,但見了綠色起碼說明這石頭還有戲,此時沈放的緊張可想而知,跟身邊那些瘋子一樣,墊起腳來直勾勾盯着,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他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白白讓邱清荷笑話。
彷彿爲了證明沈放的錯誤,刀輪再次切過,出現的翡翠竟是比剛纔還要好,就連葛胖子也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這次的種水都不錯,就是有些裂紋和白棉,不過總歸是個好兆頭,不知道里面怎麼樣……”
所謂白棉就是翡翠中含有塊狀條狀的白色礦物雜質,這個沈放是知道的,可他聽了葛胖子的話,心裡仍然忍不住咯噔一聲,恨不得搶過去幫那老師傅儘快完成剩下的切割工作。
在衆人的屏息靜氣中,讓沈放度日如年的外圍開窗戶的工作總算陸續完成,除了一開始兩處外,其它三處均是黑乎乎什麼都沒有,起初還有人發出驚訝地叫聲,到後來基本都緊鎖眉頭一言不發,氣氛壓抑得讓人感覺四周的空氣正被迅速抽走,呼吸極爲困難。
沈放雖然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太過放鬆,畢竟葛胖子那肥大的臉龐上依然寫滿自信,只見他慢步走到機器旁邊,拿起切下來的那些小料仔細端詳了良久,用毛巾擦了擦雙下巴,指着第二處切開的剖面說道,“從這裡中間往下開吧!”
“老葛——”劉文羽頓了頓,表情嚴肅地沉吟道,“這樣開是不是太冒險?萬一個頭不大,這樣開整個就都毀了。”
“這料子不好,也不指着它能出什麼,從這裡開能見到其它好料的可能性大些!”一般開了窗戶,也就是揭蓋後,如果能切出種水很好的料子,那就可以更高的價格脫手,並不用繼續整個切開,這主要看擁有者是怎麼想的,但目前這種情況,想將石頭脫手是不可能的,畢竟已經切了五刀,效果都不怎麼樣,葛胖子不用猜也知道禿頂商人會如何抉擇。
果不其然,葛胖子見禿頂商人微微頷首,便衝老師傅說道,“就這樣開吧!”
由於這次切面很大,刀輪進給的速度非常緩慢,幾乎讓人有它壓根就沒動過的錯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汗臭味在空間肆意蔓延,隨着刀輪的深入,站得近的那些人感覺心臟都要從嗓子裡蹦出來。
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籃球大小的石頭讓人措手不及地裂開,老師傅竟然都驚到沒能反應過來的程度。
沒人相信眼前的事實,用力將脖子往前湊,用力揉着眼睛,可他們看到的,還是兩片漆黑,就像在場絕大部分人的心情。
死寂,沒有人發出一點點聲音,而那跪在地上的中年商人也停止了禱告,身子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癱倒,從四周的反映他已經猜到了,如此重大的打擊讓他當場就要昏厥過去。
碰的一聲,有人倒下了!
倒下的是葛胖子,他臉色煞白直翻白眼,身子抽搐着,猛地又一把抓住了中年商人的手,大聲嚎了一句,“別怪石頭!怪我!怪我!怪我啊!”
三聲歇斯底里的吶喊,葛胖子昏死過去,連着邱清荷都覺得四周天旋地轉,一百二十六萬啊,石頭一分爲二,竟然就這樣沒了。
陰冷,大熱天卻覺得寒氣直往骨子裡鑽,這一刀所帶來的後果,誰想着也是害怕。
就在場面陷入死亡深淵中的時候,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將這捆綁衆人的死寂打破,“再切一刀試試!”
沒人注意是誰喊得那句話,可邱清荷卻知道,因爲聲音就響在她耳邊,她困惑地望着沈放,覺得這個傢伙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了。
“再切一刀!再切一刀!再切……”狂風暴雨般的尖叫聲撕裂了一切陰霾和絕望,每個人都用盡全身的力氣喊着,只爲了驅散心中的恐懼,禿頂商人的今天,難道就不是他們的明天嗎?
再一次見到葛胖子希望的破滅,他知道葛胖子這輩子算是完了,劉文羽眼前金星直冒,愣愣地擡起頭望向沈放,其實他什麼都沒看到,他只是下意識地想去看最先開口說話的人。
“老闆?老闆?”老師傅推了推劉文羽,“要不要再切一刀?”
“再切一刀?切什麼?”劉文羽晃了晃腦袋,哦一聲挪到禿頂商人身邊,壓着嗓子說了些什麼,然後費勁地直起腰,大口吸氣道,“開!”
切割機再次啓動,在所有人的咆哮聲中,刀輪鋒利無比地將兩片石頭再度從中剖開!
第一片漆黑,只有斑斑點點的白棉!
第二片,依舊漆黑!黑得讓人不寒而慄!
天塌下來什麼感覺?
兔死狐悲什麼感覺?
無人能置身事外,哪怕連沈放都做不到,這種生死一隔、幾秒鐘數百萬打水漂的豪賭,讓他感同身受,心悸非常,只茫然地緊摟着顫抖的邱清荷。
“罷了,罷了……”不知過了多久,禿頂商人終於摘下了眼罩,臉龐呈現出絕望的死灰色,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肩膀重重撞在八仙桌桌腳上。
桌上石像傾側跌落於地,梆的一聲,故隆隆滾到什麼人腳下。
不覺得疼,已經等同死人的禿頂商人,跌跌撞撞撲到切割機前,雙眼完全渙散地看着那四片什麼都沒有的石頭,悽慘地笑着,有些瘋癲地說着,“再切,再切,切碎爲止,把它切碎爲止……”
劉文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頭說了些諸如只要還活着就有機會東山再起之類的屁話,很多與中年商人相熟的也都從地上爬起來、從人羣中走出來,紛紛上前出言安慰。
“東山再起?”禿頂商人渾渾噩噩地說,“全都投進去了,哪還有錢東山再起啊?你肯借我麼?你肯借我麼?你呢,你肯借我麼?”
就像邱清荷說的,賭石本身就是件風險係數極高的事情,禿頂商人每問一個人,那個人立刻就會低下頭無言以對,整個世界只剩他悲慘絕望的吼聲。
忽然,沈放拉着邱清荷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聲說了一句,“你要錢東山再起,我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