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堡壘處,防禦戰依然焦灼。
失去了木蜈蚣和陽炎光蟬這等堪比半個宗師的靈植妖獸後,即便是神木衛也很難以劣勢地形攻上有宗師防守的城牆——尤其是李道然等人服用丹藥,暫時恢復戰鬥力後,它們更是留下了不少身體,被直接拖入城牆後的岩漿大釜中焚燒殆盡。
火山地形就是這點好,在尋常南方的戰場,很多這種屍體沒及時焚燬,被魔兵帶回去,稍微汲取一點牲畜血肉就能恢復戰鬥力——當然,會損失不少真氣,基本上除了靈性外內氣修爲要重新練起,但也比尋常人強大太多了。
但同樣的,守城武者也丟下十來具屍體,這也是無奈之事,神木衛以傷換命本就是優勢極大,能有這個戰損比,已經是防衛森嚴。
周不易此時氣喘吁吁,蘇晝不在,自家老師被國師打的雙手都焦黑,不能拔劍只能用腿法對敵,防線的壓力基本都頂在威烈和他身上,可威烈畢竟老了,配合蘇晝射了兩發剛射後,內氣不續,雖然還能維持高於尋常後天高手的戰鬥力,但不可能像是之前蘇晝那樣,以一己之力守住城牆。
而就在周不易再提一口內氣,將一位渾身鎧甲坑坑窪窪,天知道進攻幾次的神木衛一劍劈下城門,又抄起熔岩爆彈一發丟下去補刀時,他卻感應到了一道無比狂放的雷光,駕馭着疾風從遠方飛馳而來!
“國師?!”
“蘇兄弟沒有擋住國師嗎?!”
登時,所有守堡武者都悚然一驚——倘若蘇晝敗亡於國師之手,那他們的防禦基本可以說是必敗,一位大宗師,哪怕是受傷的大宗師,也絕不是他們這羣近乎筋疲力盡的尋常武者能擋住的。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不擋,就在周不易咬牙從懷中掏出一瓶‘四靈玉液丹’準備服用拼命時,他卻發現,那雷光人影根本就沒管他們這些城牆上的武者,直接就高高一躍,幾乎就是從天空中飛過了他們的防線,直接衝向火山深處!
“該死!”
威烈面色難看的擡起迅擊,提起最後所剩不多的內氣射了一發剛射,但在有着磁場偏移的情況下,這等流矢威力再大也會被偏移些許——而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怎麼可能擊中那迅捷的人影?
但還未等神木衛士氣振奮,守城武者面色突變,便有另外一個身影帶着狂風,轟隆隆的急速靠近!
沒有國師對峙干擾,此時蘇晝也乾脆利落的服下了‘四靈玉液丹’——味道的確美味!四種靈植甘甜但卻各不相同的溫潤滋養之氣浸潤全身,然後隨着渾身靈氣循環激發血肉鼓動,讓他身上各種來不及癒合的傷口一下子就像是打了封閉針一樣,徹底感覺不到!
蘇晝提着自己的大槍,一路狂奔着追逐國師的身影,他的輕功沒有對方那麼仙氣飄飄,就是力大磚飛,一步下去在風助的幫助下能跨越百米,而沿途的神木衛基本也被他隨手挑飛,或者腦袋成了他的借力工具,一腳踏碎……也沒時間和守堡武者打招呼,他也只能像是國師一樣,大步越過防線,然後繼續追去!
此時此刻,國師一邊飛馳,一邊感應靈氣波動,很快,它便確定了靈氣波動最激烈的一點,也即是神兵鑄造場,然後疾馳而去!
可是,在進入火山山腹的入口前,卻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沉默地擋在門口。
此人渾身肌肉虯結,手臂手腕處有異常的肌肉隆起,極陽內氣如同火焰一般燃燒,他舉着一對鐵匠大錘,和整個火山的氣勢共鳴。
赫然是大宗匠在此!
他的內力修爲只有後天二階,連宗師都不是,但是在火山這種高密度陽炎元氣的區域,戰鬥力卻能堪比宗師,也是防禦的最後一道防線!
“退開!”
國師此時豈會廢話,它直接擡劍,雷光閃動,對着大宗匠橫掃而去——哪怕是殺不了他,也要把他掃開,免得礙事。
但是大宗匠只是沉默的以凝氣御物法加持手中鐵錘,渾身陽炎內力在火山之力的作用下升騰躍起,這等力量附加磨礪至凡人極致的肉身,硬生生的擋住了國師的這一劍!
噼啪噼啪!雙足沒入岩石兩寸,狂暴的電流直接掃過大宗匠全身,但誰能想到大宗匠雙臂上的畸形肌肉中卻內有玄機,居然可以吸附大量電流,一時之間,以國師之力居然無法擊敗對方!
“嗯?阻雷環?五兵門的死剩種?”
國師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點,它似乎想起了什麼:“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被燒燬了喉嚨但卻逃了一命的小傢伙……哈哈哈,一羣用五金之兵對付我的傻瓜,居然還能出一個腦袋不錯的大宗匠啊!”
“但是,滾開!”
國師再次發力,將大宗匠震開,它也沒想着去殺了這個昔日被自己滅門的死剩種,畢竟只要毀掉神兵,這世間有億億萬萬人憎恨它又如何?人只要想要完成自己的願望,就必定不會被所有人都喜歡,而它,不過是不喜歡的人多了一點而已。
但是大宗匠卻不管不顧,再次衝上前,兩錘在下路舞動生風,也不想着殺死國師,就是要敲碎它的膝蓋,讓它行動受阻。
“混賬!”國師一時爲之氣急,它已經能聽見身後蘇晝急速靠近的聲音,而面對能免疫自己一部分雷法的大宗匠,它的蠻力又沒到可以秒殺一位近乎宗師的武者的地步。
國師身經百戰,自是果決無比,它立刻咬碎自己的舌尖,而後吐血以氣畫符,登時一股精純無比的先天血氣衍化雷法,直接就將大宗匠整個人都轟擊的飛在半空,埋在血肉中的阻雷環也無用,人軀焦黑一片,朝着山路下方滾落!
“大宗匠!”但是此時,蘇晝已經追了上來,他看見朝着一旁滾落的大宗匠,然後怒吼一聲,整個人化作狂風,直接一槍爆鳴,帶着鼓盪的靈力戳向國師腦門!
但國師剛纔在飛行時也已服用了絕境丹藥,現在氣勢也是近乎恢復全盛,它斷喝一聲,周身再次環繞雷霆,硬生生將蘇晝的槍偏移開——可它卻沒料到蘇晝居然順勢將槍一甩,整個人合身撲了上來,抱住了它的腰!
轟隆!兩人就這樣直接撞在山壁之上,如同街痞混混一般滾動着在火山甬道中互毆着,一方死命的爆發內氣要掙脫,一方卻是寧肯忍受五雷加身,也要一拳錘在對方的膝蓋上,硬生生將腿打的反向折斷!
此時此刻,他們這樣一路鬥毆,摧毀互相的身軀,一直滾動到了神兵鍛造場,能看見,漂浮在鐵水大池上的滅度之刃已經近乎成型,它自己自身就自帶強勁的超凡之力,不需要大宗匠維持便能自己漂浮在空中,凝結氣鍛神兵法的素材結晶之息,完善自身。
而此時,精通空手格鬥的蘇晝兩隻手已經卡住國師的一隻胳膊,將其壓在地上,完成了一個十字固。
按理來說,假如是普通人類,被完全體十字固鎖定後那就是絕對無法掙脫的了,可是國師根本就不是人啊!哪怕是肩膀胸部手臂指尖都被蘇晝反關節控制,可它仍然能爆喝一聲,整個身體直接軟化變得柔弱無骨,然後運氣激發雷光,刺激蘇晝的神經,令他不得不鬆開手,進而掙脫!
而就在蘇晝被雷光打的僵直的瞬間,國師沒有任何遲疑,它直接伸出手,咬碎纔剛剛再生完畢的舌尖,再次拼命吐出一口精血化符,赫然是要遙遙御氣,以雷光震碎一旁的真氣鑄爐,誘發爆發,導致神兵氣息驟變——以它的力量,是沒辦法直接影響神兵的,全盛時期或許可以,但現在這種和蘇晝互毆的五勞七傷的情況就算了吧。
可是蘇晝此時也知道神兵此時在最關鍵的時刻,他也同樣拼命,硬是伸出一隻手,以自己的半個胳膊爲壁壘硬生生擋住了這一發雷擊,但代價就是整個左手都徹底報廢,燒焦之餘還被炸飛!
“啊!!!”
狂暴的電流貫穿肉體,蘇晝表情無比痛苦,甚至眼淚都流不出來,因爲身上的水分都被燒乾,他渾身肌肉不斷地抽搐,簡直就像是痙攣一般無法忍耐……但這樣的痛苦,反而刺激的蘇晝狂性大發,雙眼中流露出純粹的狂暴殺意!
他再次撲上前,毫不猶豫的一口咬在了還在回氣的國師脖子上,硬生生在對方大動脈處咬下一口血肉!
“啊啊啊!”
這次輪到國師慘叫,它剛剛連續催發兩次精血,身體本就虛弱,這次被又被蘇晝咬在要害,更是心中激盪——國師狂怒着激發雷力,將蘇晝的軀體推開,但它卻看見滾在一旁的蘇晝口中咀嚼着它的血肉,滿口青色的血液飛濺。
“說什麼飛仙修真,你這個和魔帝一樣貪心的傢伙……你的確不想成爲神木之龍,但是卻不介意通過不死樹的血脈成爲仙靈吧!”
將國師那蘊含着大量靈性的超凡血肉吞下,蘇晝咬牙運轉煉精化氣,恢復了一點體力,他雙目中的青紫色靈光閃動,然後整個人獰笑着衝鋒,將剛剛站起身的國師整個人都撞進了火山岩壁!
轟隆隆!巖壁震盪,無數石頭爆散,兩人再次扭殺在一團。
可是,國師的肉體雖然看上去年少,但本質上是服用過化龍丹的返老還童之體,它的軀體已經不是人類,力量雖然不及蘇晝,可同樣奇大——更何況,它好歹是活了超過兩百年的老怪物,近身格鬥只是用的少,又不是不精通!
在蘇晝將其撞進巖壁的瞬間,它便已經做好了受身準備,然後在蘇晝力道衰竭的一瞬,一隻手如藤蔓般纏上對方的脖頸——然後,它整個身體一轉,居然反手裸絞了蘇晝!
從最開始的雷法轟擊,靈力武技較量,再到後面的道術打鬥,一直變成現在的近身肉搏,雙方的戰鬥方法,已經換過好幾次了。
但同樣的,那就是雙方都是超凡者!
即便是被裸絞,面色漲的通紅,但蘇晝也有反擊的方法——他脊背力量一扭,整條脊椎骨就如同一條大龍般彈動,將國師向外甩,而後,蘇晝頸部肌肉膨脹,朝着外側一頂,兩股力道合一,這超凡者比鋼鐵還要堅韌的肌肉,赫然是將國師的雙臂骨頭給反向粉碎!
但這卻並不代表蘇晝勝了,因爲國師也在裸絞失敗的那一瞬一腳踹出,直接將蘇晝的脊椎骨踢裂,它本以爲這一下下半身癱瘓的蘇晝肯定無法阻止自己,當即便要拖着半毀的身體去毀滅神兵,但卻不成想到蘇晝僅剩的一隻右手探出,抓住了它的腳踝,再次將其扯倒在地!
沛然之力爆發,甚至將國師的腳踝也生生捏碎!
“沒手沒腳有什麼關係,蛇也沒手沒腳,不一樣活!”
蘇晝此時此刻可謂是將瘋狂和冷靜發揮到了極致,他充分發揮了一位持有不死血之人的優勢:反正死不了,那麼哪怕是脊骨斷裂,神經反射無法控制下本身的肉體,他也強行以靈力控制雙腳,再次纏住了國師。
可彷彿是從蘇晝身上學會了這一招,國師也在自己被扯倒的瞬間,直接轉頭一口咬來,咬掉了蘇晝肩膀上的一塊肉!
同樣失去行動能力,同樣都廢掉了身體的一部分,同樣都有着倘若在普通人身上會立刻死去的重創,兩人都憑藉着瘋狂,冷靜,執念和對勝利的渴求在戰鬥!
痛苦,沒錯,痛苦!雙方無論是誰都很痛苦——可是戰鬥,就是忍耐痛苦,奪取勝利的儀式!
蘇晝和國師就這樣一路纏鬥,互相頭錘,撕咬,摧毀對方的眼珠,企圖以寸勁壓碎對方的心臟——國師一指雷光炸裂了蘇晝的右眼,而蘇晝一手直接按碎了國師的一排肋骨。
漸漸地,兩人翻滾着,翻滾着,神木的眷族和聖蛇的眷族都筋疲力盡,再也無法擡起哪怕一根手指去傷害對方,也沒有一絲力氣動彈。
而此時,兩人的位置位於鐵水大池和通向熔岩湖的火山豁口中間。
能聽見,岩漿炸裂的聲音,極陽元氣形成的龍捲在靈界呼嘯着,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蘇晝此時真的是疲憊的無以復加——從他出生以來就沒有真的筋疲力盡過,這次和國師的戰鬥卻是全方位的榨乾了他最後一點力量……怎樣才能勝利?難道要將命運交給神木衛和守堡武者的勝負嗎?
要將命運交給其他人嗎?!
此時蘇晝看見了神兵的鐵水大池,他想到了很多東西,而彷彿是靈光一閃,又彷彿是本來就應該想到,蘇晝回憶起了魔將赤地的不死根被拋入鐵水池中祭刀的模樣,他微微一愣,然後看向一旁通向太白火山岩漿池的豁口,現在僅存的獨目中閃動靈光。
“吭……哧!”
蘇晝此時一口咬在自己焦黑的左手上,一口咬下了自己那已經熟透的手臂肉……銜尾蛇能自己吃自己,他蘇晝憑什麼不行?!將自己的血肉吞入腹中,煉精化氣,他再次獲得了一絲力量,然後便在一臉恍然大悟,也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的國師同樣恢復力量之前,直接合身撲上,咬在對方的肩頭,帶着對方朝着火山熔岩湖豁口直衝而去!
國師原以爲蘇晝是打算把自己推入熔岩湖,所以它也一口咬在蘇晝身上,雙方再次纏鬥在一起,滾做一團,但還是不斷地朝着火山豁口滾去。
國師覺得剛纔在這廝殺中佔據了些許主動的蘇晝會停下,但是它卻萬萬沒想到,蘇晝居然半點停頓的意味都沒有,反而毫無猶豫的加速翻滾,帶着它一起滾落太白火山口!
兩人就這樣朝着熔岩湖跌落,而蘇晝鬆開了口,放鬆肌肉,任由國師咬下自己的一塊肉,讓一臉驚愕的國師和自己分離,一齊跌落熔岩湖。
“你怎麼會有這種勇氣?”
跌落之時,已經沒有力氣再次催發輕功,知曉自己已經註定失敗和死亡的國師面色驚訝,雖然它追求長生,但是在跌入火山的半途卻並沒有露出貪生怕死的表情。
它甚至沒有憤怒,只是疑惑:“死亡雖然不可怕,但誰都會追求長生纔對——你這麼年輕,爲什麼可以比我還決絕的做出這種決定?”
蘇晝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了,他的舌頭早就被雷法電的失靈,天知道自愈要花多長時間。
而且,在這漫長的戰鬥中,他已經體會到了國師的意志——那是爲了求道,爲了以無涯求無涯,能夠毫無猶豫做出毀國滅族,屠殺千百萬人的可怖決心。
和殘忍無關,和暴虐無關,國師的心中,只有追求長生,追求更高的境界,如果需要,它就能殺人,就像是爲了開拓農田要焚燬森林那樣。
人世的情感,人類的共情,人類的思維模式,早就從它身上消失……國師化作非人之時,絕不是它服下化龍丹的時候,而是在那漫長的求道過程中,斷絕七情六慾,丟掉‘人之魂’的瞬間。
所以,它已經是‘邪魔’……亦或是說,‘怪物’了。
呼呼。風助之力發動,蘇晝和國師脫離,自己一人慢慢的漂浮在半空中,只剩下國師一個人跌入岩漿湖泊。
岩漿湖並沒有那麼快就將人殺死,它的密度太高,只會一點一點將人焚燒殆盡……但即便如此,注視着蘇晝漂浮在半空的身影,國師卻也沒有半點憤恨之意。
“哦哦,對啊,對啊!”
直到最後,這位道人的語氣也帶着一絲驚奇和得知真相後的滿足:“龍……是會飛的!”
然後,它的軀體就被岩漿吞沒。
“啊……”
贏了……終於……
身心俱疲的蘇晝疲憊的吐出長長一口氣,他控制着風助,朝着山壁一側的凸起處飛去,然後緩緩降落在巖壁上,在這岩漿湖的上方,安靜地等待再生恢復。
而不久之後,一顆青玉色,炸響着雷光的靈魂,就這樣浮現在岩漿之上。
猶如一朵盛開在地獄烈火中的青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