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大樓頂層。
任天行貼緊了牆壁,握着槍柄的手已然見汗。
他這個角度視野很好,一眼望去盡是平曠。但如今這看起來寂靜無波的場景更讓他腦子裡那根弦繃得幾近斷裂,在不正常的安靜中他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的情況可沒有他在頻道里說的那樣輕鬆。
過去的這幾分鐘裡發生的事情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它就是這樣發生了:F-35被毀,沒了座駕,再強悍的飛行員也是被拔了牙的猛虎。任天行倒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但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他真有勝算麼?
但他知道現在他一定得穩住。既然對方已經出動瞭如此實力的高手,毫無疑問整場行動的重心已經轉移到了直接接敵的他身上。
本來飛機被擊落就已經對士氣形成了一次打擊,現在地面的原獸還沒排除乾淨,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新的敵人,他不能促進惡性循環,必須迅速調整好全隊的心態。
所謂隊長不就是這麼個東西麼。
他深深地呼吸着,確認自己的聲音歸於平靜,纔打開耳麥:“狼眼,監測結果怎麼樣?”
“熱源信號很奇怪,時斷時續。”荊明定定地盯視着屏幕,“這樣子沒法鎖定目標。你先以守代攻,等狼尾把裝備送到,”
“那還真是得氪命了啊。”任天行低低說着,向四周看去。
剛纔打中他降落傘的那顆子彈已經表明了對方並沒有放棄刺殺計劃——不,按對方這個作風,與其說是刺殺,不要命的瘋子式進攻似乎更貼切。
面對這樣等級的對手,表面的平和比直接的危險更要致命。
對方暫時退卻了麼?還是也在蟄伏着等待機會?
任天行轉動雙眼——左面、右面、正前、甚至…上面,全部沒有發現目標。
他俯下身來,微微挪開了些腳步。既然對方的行動停止,這個機會不容放棄,得先尋找一下可供利用的背景纔是。
然而他纔剛剛邁出幾步,就見身側的碎石不尋常地振動起來。黑夜的寂靜放大了摩擦的微響,傳入耳中令人牙酸。
任天行驀地全身一寒,如同被閃電劈中天靈蓋——沒錯,正常的對手只會從視野可見的上中左右進攻,但現在哪裡都沒有,就只可能是…下方!
“快躲!!”荊明的喊聲如驚雷般在耳邊炸響。
任天行猛地跳起身來,腳下的地面在同時發出了被衝擊波震碎的巨響。氣勢似山崩地裂,拳頭大的碎石被蕩起米來高。純白晃眼的人形從裂口處破地而出,速度之快如兔起鵲落,在黑夜的掩護下,竟是難以捕捉其面目!
任天行二話不說,在照面的剎那便已擡起槍,帶着凌厲的惡意狠狠摁下了扳機。火光噴吐之間,飛彈傾瀉而出,來不及落下的水泥塊都被擊得粉碎,可那白影卻是身形一晃,似乎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它的位置就已改變,向任天行直衝而來。
這東西的速度比石頭落地還要快!
任天行急急後退,兩方用的都是槍支,一時間只見晶亮的子彈在空中颯颯交接,勢頭無一不是想要取對方性命。一黑一白兩道影子踩着彈雨跳了一場死亡的交際舞,短暫的接近後距離又被拉開,迴轉周折。
任天行貼着牆邊奔跑,身邊不斷有灼熱的氣流穿過,水泥板被擊碎的響動聲聲不絕。他在奔跑中間隔的瞬間別過頭向後看去,就見那被擊中的樓板像是被巨錘給正面撞中了一般,牆皮上留下盤子大的破洞,裂痕蛛網一般延伸出一臂來長。
看起來這傢伙用的還不是一般的裝備,從對方的快速移動上看應該是手槍。別小看這玩意,在草原上狩獵者用的大口徑配槍能擊碎美洲象的腦袋,而這把似乎威力更甚。
既然如此,人體捱上這樣一發子彈的後果是什麼已經很明顯了。就算他有75%的活性度,再生能力堪比二級種,恐怕也討不得好。
任天行可沒打算和這樣的槍口硬碰硬,他在交錯的彈雨中不停地跳上跳下,將每個隱蔽物都利用到了極致,且戰且躲,手上的衝鋒槍火光不斷,逼得對方沒法踏入完美的戰線。
他這一把戰得並不優雅,確切來說還隱隱有些退卻的勢頭。天空的王者說到底並非全能,叱吒蒼穹的雄鷹落到地上也顯得笨拙,現在全面出擊反而是容易斷送性命的蠢事。在知己知彼之前,保持僵持纔是上策。
只是…
任天行晃了晃手上的槍托,裡面的子彈已經接近告罄。他從衣袋裡摸出了備用彈匣飛快地換上,臉色有些發青。
他已經用完了整整一匣子彈,但現在看來還沒有對對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殺傷。雖說他也僅僅是多了點擦傷,但這是在高密度的彈幕掩護下才做到的。
對方的速度之快出乎了他的意料,好幾次他移動着掃射,子彈的打擊幾乎由點成面,但對方或貼地滑鏟、或一跳躍起數米,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輕鬆躲開了致命的攻擊。在零點零幾秒的瞬間,對槍支的預判、對動作精準到苛刻的把控融爲一體,幾十回合下來任天行甚至都還沒有看到對方的臉,只見得一對赤紅的瞳仁如幽幽鬼火般在夜幕中閃現。
他抹掉臉上混合着鮮血的汗水,恍惚間甚至覺得自己面對的並非實體,而是一個黑夜中的鬼魅。攜帶者中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高手?
新一波攻勢又接踵而至,他貼地疾行,還以連續的射擊,掩蓋着他續航力已經不足的事實。
他的彈藥不多了,此時子彈約等於生命。不管是爲了什麼,也必須得撐到林燕揚趕到。
他聽着耳機裡不時響起的荊明的指示聲,也不說話,只是計算着裝備趕到的時間,在心裡默默地讀着秒。
在飛速變化的時鐘中,青海大樓另一邊的樓外,黑色的影子層層向上跳動。
與嬌小的身姿並不相配,體力動作是林燕揚的強項。沒過多久,甚至預定時間還沒有達到,她就已登上大樓頂端另一邊的平臺,手一翻,已然站立在了平臺邊緣。
青海大樓整體設計是一高一低的U字型,從這裡剛好能捕捉到另一邊的情況。她將彈力索插在腰間,又將手炮換成了打擊範圍更精確的RPG,站在那裡一雙紅瞳眯起,瞄準鏡中廝殺的兩人身影已經清晰可見。
“我已經就位。”林燕揚低聲說着,閉起了左眼,“狼眼,準確座標就拜託你了。”
青海大樓的高層內部情況難以解析,無法確認是否有伏兵隱藏其中,只能從側面迂迴入手。爲此她需要一個讓她進入戰場的空檔,爲此一發火箭彈的打斷作用是必須的,但任天行和敵人的身姿來來回回地碰撞又分開,對於爆炸範圍不小的RPG來說,在不傷到任天行的情況下達到目的並不是個容易事。哪怕是林燕揚,也需要全神集中,捕捉剎那的機會。
她抿着嘴,左右來回眨眼調整炮口的位置,連接着電子鎖定器的瞄準鏡同樣顯示在幾百公里外荊明的眼前,在他的校準下誤差被縮小到小數點後兩位以外。
林燕揚深而緩地吸氣吐氣,連心跳都像是被強行壓制住了,看似細弱的手臂扛着RPG穩如磬石。電腦前的荊明同樣小心地操作着按鍵,完成最後的操作。
現在情況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關乎隊友的性命,誰都不敢開玩笑。
但偏偏就在這時,荊明的余光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他眉頭一緊,轉過瞳仁,卻只見電腦上一串光點忽然出現,就像是憑空變出來似的,在所有人都毫無察覺的幾秒內,林燕揚已然身陷敵羣之中。
荊明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幾分鐘的功夫,居然還有第二個超出他判斷的情況出現,這是數百次任務都不曾出現的情況。他的嘴和腦子一樣快,在觀測到的一瞬間就已忙不迭地下令:“放棄行動!離開現在的位置!”
弓在弦上的林燕揚緊急剎住,被迫從全神投入的狀態抽離,這狀態就像是衝刺跑的運動員被口哨聲一下叫停。她微微晃了晃身子迴歸現實,沒時間多問,趕忙克服慣性,跟着荊明的命令飛速挪開。
但只是這慣性遲疑的一瞬間,一隻慘白的手悄無聲息卻狠厲非常地自黑暗中竄出,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腳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