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次

這船隻從外面看起來雖簡單,但不得不說裡面倒是精緻漂亮,有點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意味,明眼人看上去便是艘用錢堆出來的玩意兒,欄杆柱子還有門窗上都鑲着各色寶石,連木頭邊框上都刻着細細的紋路。

手摩挲着欄杆上的痕跡,傳來細膩的觸感,剛進來的時候沒有細看,現在看了真是讓人咂舌,許歡喜心癢癢,恨不得把這艘船偷回去。

走廊上丫鬟小廝絡繹不絕,見着他們都微微伏身頷首,許歡喜亦步亦趨地跟着左初兩步之後。

幾個迴廊走過去,左初終於在一間雅間門前停下來了,門微掩着,從門縫裡傳來了輕柔凝神的琴音。

左初上前敲了敲門,“公子,人帶來了。”

屋子裡面安靜了一會兒,琴聲停了,便有一個青衣女子來開門,見着左初熟輾得對他點了點頭:“公子在裡面等着呢。”

左初跨步應了聲便穿過她走了進去,許歡喜正猶豫要不要跟進去,結果就被他拉住了手腕,二話不說就拉了進去。

許歡喜被拉的有些踉蹌,看上去這麼儒雅的人怎麼一言不發就喜歡拉人家手腕呢。

屋裡點着香,雖然極淡,還是被聞了出來。許歡喜對香料不大懂,但憑着這麼些年坑蒙拐騙的經歷告訴她,這香料絕對不一般。

許歡喜邁着步子的同時也不忘觀察屋子,離自己幾步之外的木雕架子上正放着一尾琴,琴絃還在微微顫動,似乎主人才剛離開不久,邊上立着個鏤空櫃子,裡面放置着幾個小盆栽,青綠的葉子上開着斑斑點點的小花,也不知道這大冬天哪兒來的花草。

淡淡的幽香配上舒緩的琴音,靜心又寧神,不得不說,這屋子的主人真的很懂得享受,許歡喜敢打保票這人絕對是個公子哥,淨乾燒錢的事兒。

待許歡喜擡頭看,卻見屋子裡除了那彈琴人唯一的男子,正站在一張書桌前,不知在仔細端詳着什麼,有些入神。

很明顯左初也發現了,輕聲喚了句,“公子,人帶來了。”

那人正好擡頭,與左初身後的許歡喜毫無顧忌的眼神相撞,怔愣間僅一秒她便挪開了眼,心裡不知道嚥了多少口水。

許歡喜的小臉開始紅撲撲起來,生怕一個控制不住自己就管不住手腳撲上去了。

那人一頭墨錦似的黑髮半垂在肩頭,僅在發頂束了一隻釵固定,露出寬闊光潔的額頭,下面是一雙斜飛的濃眉,英氣逼人,那雙明亮的眼眸順着濃眉上挑,透出一泓清透的眸光,泛着屋內的亮光。寬大的白色滾邊長袍籠在他的身上,卓然飄逸,從許歡喜的角度正好能夠看見他敞開的斜開領口露出裡面月牙色的衣襟,與明亮的燈盞交映,既神秘,又高貴。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許歡喜不敢再看,怕越陷越深。男色什麼的對她影響力可不是一般大的。

果然食色性也,一點沒錯。

“左初,已經半個時辰了。”那人清越的聲音似水澗青石夾雜着不滿。

左初上前,伸手幫着那人研磨,語氣有些尷尬,“公子您也知道,這大冬天江邊的人少,善書畫的就更少了,這不我就找來了一個。”

那人擡起眼眸上下打量着她,有些不滿,皺眉對左初開口道,“這身材怎麼和你一般?”

屋子裡本就安靜,這一句不大不小的聲音好巧不巧讓耳尖的許歡喜聽了個正着,心裡的好感一瞬間全部崩掉,還真是出來找樂子的公子哥!長得再好看也不能看不起她的身高吧!

左初單純一笑,顯然是已經習慣自家公子的話了:“公子你要得又不是身材,能辦事就夠了。再說矮子怎麼了,我不一樣矮麼,你交代的事兒辦的照樣好。”

那人眉間挑動,紅脣翕動,“左初你這幾日仗着公子我袒護你倒是越發皮了。”

溫涼入骨的話讓左初後脖子一涼,身後陰風陣陣。

他研磨的手頓了頓,語氣有些委屈,彆扭着不情不願閉了嘴。

那人斂了眉,沒理一旁的左初,直接手上的筆放下走了幾步接過了青衣女子手裡的茶水,輕微潤了脣這才把目光放在了還行着禮的許歡喜身上。

“你不必拘禮,起來吧。”語氣十分輕佻。

“是。”

許歡喜乖乖的起身,現在只感覺自己的腰已經麻木了。

那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道,“你懂書畫?”

許歡喜點頭,“算不上精通,只能說略懂一二。”

那人挑眉,把原本聚在手上茶杯的視線移在她身上:“哦?怎麼個略懂一二法?說來聽聽。”

“在下曾祖父考取過進士,連帶着我們後輩也沾光,從小便入了學堂,這才攬的不足掛齒的才學,若說精通定是假的,現下連溫飽問題都尚未解決,何來心思鑽研書畫。”

說完這番話,許歡喜舔着齒等待着那人的迴應。

一聲冷哼之後那人開口說道:“書生倒是真謙遜,果然自古文人多傲骨。”

許歡喜摸不透他的脾氣,只能低低的說了句:“您過獎了。”

誰知那人並沒有太理會她,接着又起了一個話題詢問。

“你缺錢?”

許歡喜心一頓點點頭:“缺。”

她現在缺的最多的就是錢了,已經到了沒米下鍋的田地,再多她也不嫌棄,不過聽着口氣接下來的預感似乎不是太好。

“瞧見那兒了麼?”那人放下手中的杯子指了指剛剛他作畫的桌面,上面還鋪着他的墨跡,語氣平淡無奇,“給你一個時辰,給我描摹出一張相差無幾的畫作來。若是合我的眼自然是少不了賞賜的,若是……”

聲音尖銳入骨,剩下的幾個字眼那人還在脣舌間環繞着沒說出口,許歡喜便覺得一陣陰風從耳邊穿過。

她兩側的手揪着不合身的下襬,感覺自己額頭上冒着冷汗,就知道這錢不是這麼好拿的。

“我曉得了,一定盡全力對待。”

不得不說這男人不同於以往她遇見的那些人,精明多了,不是這麼好坑蒙拐騙的,許歡喜像毛毛蟲一樣往桌子那邊挪,心裡還是打着小鼓。

雖然她愛財是沒錯,可錢財乃身外之物,還是命重要。這男人看上去就不是個好糊弄的主,感覺陰險又狡詐,就是個打小被人捧在手裡寵壞了的公子哥,不把其他人的命當命看,要是被他惦記上指不定會被整成個什麼模樣。

思考間又聽見一聲冷哼,“果然腿短,你的時間只有一個時辰,耽誤了算你的。小琴給他鋪紙。”

這話聽在許歡喜耳朵裡尖酸刻薄極了,要不是顧及着場合,真想一把撕爛他的嘴。

趁着那人低頭喝茶的空當,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鼻息間飄過一縷極難發覺的冷香,身着青色素衣的女子從她身邊走過,纖細白皙的手將剛從那人用過的宣紙收起,重新鋪了一張之後便退在一旁很有眼色的磨着墨。

光是那雙嫩滑白皙的玉手,許歡喜身爲一個姑娘家都忍不住想要下流的吃人家豆腐。

許歡喜趁着不注意又瞪他一眼,果然是個紈絝子弟,連個服侍丫鬟都養得跟千金小姐一樣好看,身邊男的俊美女的漂亮,真是暴殄天物。

“你好好畫,爺我在這兒等着你,別讓爺失望。”那人端起茶抿了口,轉了轉有些痠痛的手腕,對身邊的左初說,“你去拿過我的書來。”

左初嚅嚅道:“公子你指的是哪本?”

那人皺眉回想,語氣也不甚肯定,“我放在桌子上了,記着是本什麼史來着,你去看看。”

許歡喜聽着二人的談話更是覺得這主子不靠譜了,這模樣越聽越像是個紈絝子弟出來找樂子,不懂裝懂附庸風雅的假才子。

真是浪費了這麼一副絕世好面孔。

許歡喜嘆了口氣,惋惜極了。

紙已經鋪好,卻遲遲沒有下筆。

雖然她手上這副寒山圖確實不難,很基本簡單的筆法,依她的三腳貓功夫也是可以搞定的,過誇一點說甚至可以做到以假亂真,還是藏着拙比較好,等一個時辰之後便溜之大吉。

一個半吊子學識的狠辣主子帶上兩個俊男美女,雖然這畫風確實是養眼極了,怎麼聽怎麼不靠譜,決不能因爲美色而把自己陷了進去。

許歡喜心裡決定了便吐了口氣,手裡的毛筆沾上墨汁後毫不停留得直接甩上宣紙,鋪拖擦頓,手腕飛舞,手法嫺熟自然。僅僅簡單幾筆下去,墨滲進紙張,山脈的大體輪廓已然浮現了。

研着墨的青衣女子側着頭,看着她十分玩弄的態度,黑色的瞳孔出神思索。

屋裡燈燭開始有些黯淡,青衣女子的拿下燈罩挑起燈芯,屋內這才又恢復了明晃晃。

那人接過左初遞上來的書,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走向了與許歡喜方向相反的一邊。

那兒是一個半隱藏的軟塌,用簾子遮擋着。

左初跟上去,將簾子掀起,待人進去之後便放下。

那人躺上軟塌後右側着身子,手隨意搭着,輕闔上眼,那本書說好要看的書早已經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

左初立在一旁候着,聽了軟榻上人的呼吸聲開始勻稱,想起剛纔某人孩子氣的做法,心裡不斷誹腹着,也不知道公子葫蘆裡到底賣得是什麼藥,向來冷漠的公子今天居然半恐嚇着捉弄一個人,真是讓人二張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