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胡宗仁
田小姐可能是沒聽懂胡宗仁的意思,不過既然他在問,田小姐就回答他說,這個是當時裝修的時候,裝修公司說,這全新的房子如果沒有東西鎮住的話,容易鬧點毛病,於是自己就花了幾千塊錢,到舊貨市場去淘來的。
胡宗仁說的那口大水缸,也正是我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因爲這套房子整個環境都很新,這口水缸雖然擺在池塘邊,看上去也沒什麼不協調,裡邊還裝滿了水,養了幾條食指那麼長的金色小魚。本來這種方法是沒錯的,石頭是死物,水是中性物,魚是活物。而且許多家庭都有偏愛養魚的嗜好,那是因爲魚生活在水裡,水是一種非常敏感的物質,幾乎可以感知一個範圍內任何輕微能量的變化。所以如果魚缸裡的魚死了,通常這家人就會相對過得小心點。當然這是很多講究的家庭才這樣做,絕大部分人養魚就圖個好玩罷了。
而眼前的這口水缸,是個老物件,我是指非常老的那種。
由於身在此行,難免我們會更多去了解和辨別這些東西。這口水缸是長方形的,開口處和底座一樣大,四周都有雕花,但是雕花的內容,無非都是一些民間表示瑞祥的圖案,如年年有餘,財源廣進等等,本身只是一個好兆頭。從石頭水缸老舊的程度和上邊青苔覆蓋的情況,加上週圍磕磕碰碰殘缺的痕跡,以及裂紋處滲水的水漬看來,這口缸子最早也是民國年間的物件。此外,水缸的邊沿,有一些一道一道的痕跡,在許多外行人看來,這大概就是石匠製作的時候故意刻上去的,但並非如此。因爲在川東民俗裡,舊時候的人們家裡如果能放得起這樣的水缸,那必然不會是一般窮困的老百姓。那周圍的劃痕,也並不是石匠的手工,而是磨刀的痕跡。
川東舊時算得上是比較混亂的。尤其是在軍閥混戰期間,川系軍閥如劉湘劉文彩這樣的人,和湘系、滇系的軍閥長期以來都處於混戰狀態。所以那段日子,大戶人家裡一般都養了家丁,家丁的主要職責除了看家護院以外,還有抵禦土匪和流氓混混等。川人自古比較彪悍,加上動盪,死個把個人壓根就不是什麼稀奇事。在每當主人家得知有土匪下山,準備帶着家丁守護家產的時候,往往都會提前給大家沽酒壯行,家丁門也會在主人家的水缸上磨刀。那一道道痕跡就說明,這口水缸原來的主人家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動刀子殺人的爭鬥,而這麼多道痕跡則說明家丁的數量不少,戰鬥力自然也不弱。所以肯定也是因此殺死了人,而田小姐家裡此番鬧鬼,除了上述我的一些分析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證據。
那是因爲我看到水缸的一刻開始,我就察覺到,這水缸擺的位置不對。
對於風水堪虞,我學得膚淺至極。但是胡宗仁早前告訴我,這間屋子的玄關是面朝東北的,而東北位是艮位,也就是所謂的“鬼位”。由於是玄關,所以這還是挺好破解的,只需要在門口不起眼的地方掛上一個能反光的東西,使得東北變成西南,又讓鬼怪路過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樣,知難而退,即可破解大部分此朝向的屋子。這也是爲什麼很多老街老房子的門樑上都會貼上一面鏡子的原因。而除此之外,在後院的方位來看,靠車庫一側通往外邊的門在西南方向,如果把整個後院的面積想象成一個四方形,並將這個四方形等分爲九格的話,水缸的位置,正好在西南面一側的右下角,這就不難解釋這個地方鬧鬼的原因了,因爲那個方位,正好是五鬼位,兇位。
一般來說,如果把一套房子的平面圖,按照兩邊對切的方式套入到一個四方形中,就能夠得到一個均分爲9塊的格子圖,在這9個小格子裡,有一個格子屬於兇位,也就是我們常常說的“五鬼位”。在五鬼位裡,最好是不要弄成廚房或是臥室,這是一個忌諱,非常不吉。而如果把每個房間也套入九格中,也能得到五鬼位,這五鬼位裡,不能掛相片,不能安牀。否則也是大凶。但是如果在鬼位分別根據與開門朝向來相互呼應,分別把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東西按照屬性安放在五鬼位中,則破了五鬼兇位,反倒會比較吉利。近幾年流傳得特別兇的五鬼運財就是這麼個原理,五鬼運財是根據水法調整五鬼位的來水和去水從而進行佈局的,化兇星爲財星。但是別忘了,在運財之前,那始終是兇位,所以請到買到的那些,未必就是靠譜的真玩意。但如若家裡的格局註定了無法改變,例如五鬼位上已經安了牀且無法改變的話,試試在牀頭掛葫蘆吧,也能一定程度上擋煞氣,雖屬無奈之舉,但有防範總比沒的強。而田小姐家裡,看上去就像正好遇上九宮飛星的五黃煞氣落在五鬼宮位上,兇上加兇導致事件的發生。
然而,眼下的情形看來,這個房子鬧鬼,是因爲有東西填住了這裡的鬼位,又偏偏是個磨過刀的老水缸,水缸裡還有活生生的魚,這就非常不合理了。胡宗仁雖然魯莽,但他並不是傻子。所以從他問田小姐的話裡,我就知道他其實和我想得一樣。當田小姐說那是幾千塊錢買來的時候,我和胡宗仁都覺得這女人花錢實在太捨得了,這種品相的水缸,撐死了賣一千塊。
胡宗仁把屋子裡鬧鬼的原因和水缸佔了鬼位的由來告訴了田小姐。從田小姐的表情上看,她還是聽得雲裡霧裡的。不過那沒關係,反正她也沒必要知道得那麼仔細。胡宗仁告訴田小姐,這種情況下,首先要確定這隻鬼的來路,其次要改變這裡鬼位上的東西,也就是說,我們得把這水缸挪開,放上別的東西,再根據重新組合後的情況,給屋子裡動點手腳。
我問胡宗仁,現在你打算怎麼做,是直接就挪開再問呢,還是先問了再挪開。胡宗仁說,還是先問問吧,眼下那隻鬼雖然嚇唬人,但還沒害人呢,雖然出現是不合理的,但是把來龍去脈弄清楚,以免誤傷好人…嗯…好鬼。
於是胡宗仁讓我把羅盤湊到水缸邊上查查,我發現這水缸上的靈異反應比屋子裡任何一個地方都強,這說明這個水缸果然就是這回鬧鬼的根源。我把結果告訴了胡宗仁以後,他就對田小姐說,讓田小姐到自己家的廚房,抓一小把米給他。田小姐不解地問,要米來做什麼,胡宗仁說,這是要敬飯了,敬完飯,才問話。
田小姐很快就拿來了一把米,胡宗仁挑了幾粒,放進自己的嘴裡,然後吐到了水缸裡。米在水裡很快下沉,裡邊的幾條小魚就爭先恐後的吃了起來,胡宗仁就這麼一粒一粒地噴着米,直到確保裡邊的每一條魚都吃到了米,然後他就把八卦袋鬆開了口子,平放在水缸前面。接着從包裡取出他那支自打我認識他以來就從未換過的豬鬃毛筆,沾了點水缸裡的水,就在水缸四周好似行書般地書寫起來,在確保第一個字還沒有風乾的時候,他已經圍繞着水缸邊緣寫了滿滿一圈,使得這段字首尾相連。
我知道這是他們瑤山的秘法,所以至於具體字的內容是什麼我也沒有打聽過。但很明顯,那是一段咒,道家的咒和我們不大一樣,我們比較講究實用,所以往往姿勢就不那麼好看,道家書咒的時候心裡是要念經的,也就是說,一段咒文例如100字,那麼在這100字從開始寫到寫完,剛好心裡要念完一段,以達到施咒的人和這段咒的合一。甚至包括道家人書符的時候也是一樣,並非草草照畫就了事。道家的嚴謹我一向非常敬重,只是這些把式出現在胡宗仁身上的時候,始終看上去有點不和諧。
寫完以後,胡宗仁又沾了點水,好似甩墨一樣,把水都甩進了自己的八卦袋裡,緊接着,以握毛筆的姿勢,將筆尖距離水缸的水面大約一寸懸空着。而此刻我們都發現,水缸裡的幾條魚竟然都頭朝着胡宗仁,並列豎着,在水面上飄着一動不動,我這時候才數清楚,是4條魚,就像4根豎線一樣,靜靜飄着。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胡宗仁耍出這樣炫酷的手法,我要是少年時期就認識他的話,光憑這招估計就能泡遍天下美少女了。胡宗仁很得意地朝着我揚了揚下巴,開始問話。他問話的內容,大致集中在這樣幾個方面,一是這個水缸帶來的鬼魂是什麼身份,二是爲因何而死,三是爲什麼留下,四是可願離去。每問一個問題,四條魚中的其中一條,就會擺尾遊動,或浮起來,或潛下去,胡宗仁的筆尖始終跟着這條魚的走勢,以此來寫完一個字。如此反覆,折騰了能有接近半個小時,我看胡宗仁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估計是手痠了,纔算完事。
問完以後,大家都對胡宗仁這一手感到很佩服,甚至包括我,我覺得此刻胡宗仁已經不像個道士,而像個變魔術的。胡宗仁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們,這是早年跟邢崖子師傅學的,他初見的時候跟我們一樣吃驚,但後來漸漸明白了,這是在藉由沾了水的筆、魚、水缸裡的水、因水缸而帶來的鬼魂幾者之間,相互形成關聯,彼此成爲媒介,而產生的一問一答。胡宗仁告訴我們,養魚的人一般不會養單數,因爲要成雙成對才吉祥。而這水缸裡有如果有六條或者八條魚的話,那麼浮到水面上來寫字的,也只會是四條而已。我問胡宗仁這是爲什麼,胡宗仁解釋說,因爲這四條魚此刻作爲那個鬼魂和他之間的媒介,而動物尤其是人的情緒無非就只有喜怒哀樂四種,所以動起來的魚不一樣,也分別對應了這個亡魂的情緒,以此能夠判斷它的留下究竟是因爲怨恨還是不捨。
我忍不住朝着胡宗仁豎起大拇指,然後問他,那這個鬼魂都說些什麼了?胡宗仁對我說,你彆着急,人前不論人,鬼前不談鬼,咱們先把這水缸給挪開,我已經差不多知道怎麼弄了,等把事情弄完以後,我再解釋給你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