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然是來分析事的,否則我們無緣無故跑來幹嘛。 於是我理了理自己的褲腳,稍微坐得端正了一些。畢竟在這樣一個地方,對於我和胡宗仁這樣的人來說略顯高級。安醫生說,在你們二位來之前,我曾經對你們這個行業稍微做了一點了解,二位都是有所信仰的人,這一點我非常敬佩,我自己也是同樣如此,也許是教義上的不同,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可能跟二位也有所詫異,加上我自己本身職業的關係,任何已經出現的東西被我視之爲有理由的,所以才冒昧的請你們兩位來,一方面幫我解決一下這件事,另一方面,也算是爲我的職業工作增加一種新的考慮方式。
安醫生這番話說得我有點沒明白。胡宗仁問他說,你也有信仰,你是醫生啊,你信什麼的?安醫生很文雅的笑了笑,然後從自己衣服的領子口裡摸出一個銀鏈子,鏈子的底端,是一個耶穌受難的十字架。
天主教的,我是從那個十字架區分出來的。因爲如果十字架上有受難中的耶穌基督的話,那麼就是天主教的。由於在玄學裡摸爬滾打了十多年,所以這麼多年來我結交了不少各個宗派的朋友,除了一些極其小衆或是教義本宗和我的想法有所相悖的之外,大部分我都有認識的人。天主教也是一樣,我在重慶的幾個教會都多少有熟人,但是即便如此,我對於這個宗教了解得其實並不多,我甚至常常把天主教和基督教搞混淆,至今也沒弄得非常明白。我曾經有一年就聯同一位天主教的先生,遠赴南川收服了一個遺留在教堂很多年的外國傳教士的鬼魂。所以當我自己能力辦不到的時候,我往往都會請辦得到的人來辦。天主教和我們的文化有些差別,所以我的那些破招式對這個教派的鬼魂來說往往並不管用。如果說我和胡宗仁是獵鬼人,那麼天主教則稱之爲“驅魔人”。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多年前我跟着師傅學藝的時候曾經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我說外國也有鬼嗎?師傅說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就會有死亡。有羣體的地方就會有各種複雜的交際關係,這些關係很容易造成一些在生前無法解開的執念,所以不管是在哪兒,只要有生死,就會有鬼魂。我又問師傅,那我們的招數對付外國的鬼魂有用嗎?師傅說有用,但是我們通常不會這麼做,因爲當語言和文化背景不曾相同的情況下,雙方實際上是無法溝通的,所以如果用我們的招式去對付外國的鬼魂,一般來說只能來硬的,就是省略了溝通這一步,直接下殺手,所以一般情況下,我們不會這麼做。
而“驅魔人”這個名號,則是當時我師傅告訴我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名號。師傅告訴我,就算文化背景和宗教教義不同,但是人在生前死後的狀態其實是完全一致的,只不過換了不同的地方,就有了不同的釋義罷了。例如在天主教基督教信奉的耶穌基督,在佛教徒的世界裡,其實和釋迦牟尼是可以相互對照的,而和道教的黃帝,也是同樣的道理,而這些被稱之爲神的人,在歷史上都是真實存在的。又例如天主教裡的大反派撒旦,其實和我們文化中的羅剎鬼王也是如出一轍,天主教裡的惡魔,在我們看來,其實就是有所司職的鬼魂,例如判官,例如牛頭馬面,例如黑白無常。又說天主教裡的幽靈,其實也恰恰是最多的一種,也就是我們打交道最多的鬼魂。師傅還笑了笑告訴我,在西方文化中的那些吸血鬼,易形怪,和我們文化中那些經過修煉的妖怪,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師傅還告訴我,其實說穿了,在各個教義中,無非就是三種形態,一個是活着的人,一個是死掉的人,一個是成了神仙的人。而事實上師傅的這番話在今後的十多年時間裡,反覆被我所證實,其中以我們國家和日本之間的例子最多,例如我們的精童和日本的座敷童子,我們的水鬼和日本的河童,我們的山魈和日本的山童,其實只是被人描繪的方式不同,而本質是幾乎一樣的。
我當時還問了師傅,說那就是說咱們的那些法寶對付外國的鬼魂也是有效的?師傅搖搖頭說,這他就從來沒有機會去試過了,不過想來還是和鬼魂生前所信奉的宗教或身處的文化環境有關,但是不難看出,許多方式也都大多相同,例如那些驅魔人往往是念誦經文,而我們恰好也是,只不過是咒文罷了。天主教浸泡過十字架的清水被稱之爲聖水,據說是對惡魔有灼傷的作用,而在我們的文化中,我們巫家日日採集供養的無根水,和佛家宣過大悲咒的大悲水,其實效果不也和那聖水一模一樣嗎?
師傅也沒念過多少書,所以同樣沒念多少書的我理解他的話,就顯得容易了許多,而師傅也總是這樣,用我最熟悉的方法,來了解一些我本來無法懂得的道理。
安醫生看我若有所思,於是慢慢把十字架從脖子上取下來,放在手裡摩挲着。他對我們說,不知道二位對於自稱能夠看見鬼的人,有什麼見解?胡宗仁不假思索的說,陰陽眼啊,這有什麼好見解的,有的是因爲天生體質特殊,有人則是因爲有師承開過眼,不過那些天生陰陽眼的人,大多比較體質虛弱。安醫生點點頭說,我這次請你們來,恰好就是因爲一個自稱能夠看見鬼魂的病人,我原本把他當成是再尋常不過的妄想症案例,誰知道在我替他治療的過程中,我不但沒能治好他,我自己還接連遭遇了一些怪事。
安醫生說,那個病人是自己半年前收治的,因爲心理疾病往往治療的時間比較長,需要反覆從側面去引導,去勸慰。我點點頭心想這工作雖然收入很高,但也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下來的,例如我就不行,我恐怕在他那個椅子上坐下不到1個小時,就會失去耐性。安醫生接着說,起初這個病人是他的老婆送來的,我在和這個病人溝通之前,其實是先和他老婆進行了一些瞭解,以便我能夠更快和病人無障礙的溝通。而他的老婆則告訴我,這個病人在送到我這裡來幾個星期以前,開始變得神情恍惚,好像對身邊很多事情都不在意,連家裡的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會去打掃,並且比較易怒,原本一個脾氣挺好的大好青年,陡然間性情大變,最離譜的,還是他的口音出現了很大的變化,雖然並不是自己聽不懂的胡亂呢喃,但是一個地道的重慶人,卻時不時開始說一些外鄉話。安醫生說,我當時就問了他老婆,是不是曾經在外地待過,學過那些話?他老婆說,這件事自己也跟他家裡人打聽過,才發現他這輩子就從未去過外地,所以根本不可能。
安醫生說到這裡的時候,胡宗仁很得意的打斷了他的話,說,這有什麼難的呀,這不就是個簡單的鬼上身嗎?安醫生依舊很文雅的笑笑,他和胡宗仁同時坐在我的面前,簡直就是一個天使一個惡魔的區別。安醫生接着說,作爲醫療工作者來說,尤其是當我身爲一個心理諮詢醫生的角度,我當然不會優先考慮是這個可能性,而且胡先生說的這個情況,在我看來,稱之爲附身。天主教裡認爲任何一個出現在人世間的鬼魂最終的目的都是爲了附身,而一旦附身,就只能尋找驅魔人了。
胡宗仁竟然哈哈哈的大笑起來,然後一臉癡漢相的說,還驅魔人,你怎麼不去找聖鬥士啊。我狠狠的咳嗽了兩聲,並用眼神提醒胡宗仁這樣做是非常沒有禮貌的。安醫生依然淡淡的一笑說,總之,當時我並未朝着這個方向考慮過。
安醫生接着說,但是他的老婆告訴我,這還只是最初的現象,慢慢開始,他的情況開始變得有些讓人覺得危險了。他開始經常莫名的抽搐,繼而說胡話,有時候還會發熱昏迷。每當昏迷醒過來以後,有時候就會恢復先前那種對身邊事情漠不關心的樣子,但是有時候又會變成自己老公原本的樣子。安醫生說,每當變成那個漠不關心的樣子的時候,他卻似乎是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昏迷抽搐這件事,但是變成他先生本人的時候,卻會很驚慌的告訴她,說自己見鬼了,能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人一直跟着他,無論他怎麼逃跑,都死死跟着。
安醫生說,直到她帶着自己老公來找我的時候,其實他老公的情況已經變得非常嚴重了,起碼我認爲是這樣的。因爲當我在瞭解了基本情況以後,我嘗試着跟那個病人溝通,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收到刺激的人,雖然有些話說出口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卻並非是那種毫無邏輯的話,這一點也是我最爲想不明白的一點。
我問安醫生,你具體說說,他到底說什麼讓你有這樣的感覺。安醫生出現了我們見到他以後的第一次皺眉,他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直接用那種很畏縮,連眼神都不敢看着我,指着我穿在身上的衣服說,你的口袋裡有現金兩千三,好多錢啊,你老婆長得可真漂亮,嘿嘿…嘿嘿…
聽安醫生面無表情的模仿那種笑聲,這讓我渾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