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 餘行道：“還是算了。那小子坑人有點兒多，我過不去這坎。對了，前年這邊有個燒烤還成, 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老大賞個臉？”
“不行。”周照之道, “你現在需要避免外出, 雖然風險不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是那孩子，你可以去看看？”
餘行想了想：“那晚點我去買湯包。就不去看了，乾脆別給他留念想。”
“也好。能看到你下定主意, 我也放心了。那接下來的通告我多留意，儘量和小蘇錯開檔期, 但是……”周照之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溫和地笑道, “大概用處不大。”
餘行的手機電量耗盡，震了一下自動關機, 他邊插線邊道：“老大，這次謝謝你，真的。”
周照之好奇道：“還以爲你得嫌我多管閒事。謝我什麼呢？”
“謝您趟這趟渾水。”餘行正色道，“蘇承他這麼折騰，說到底還是我自己的事兒。您聽着信兒提前告訴我, 現在跟着來了, 還替我操這個心。”
“我是看那孩子追你的勁頭, 總想起追你嫂子的時候, 有一點懷舊了。”周照之笑道, “還是說劇本吧。小五又改了？”
邵小五從前總被投資金主逼着改劇本，一邊催着編劇改一邊找哥們連麥, 性感邵導在線噴金主。現在終於熬到了金主沒那個改本子的心情，他卻好像被虐習慣了，成天拉着各部門幕後唸叨，一閒着就覺得哪都不對，光是劇本，放假三天改出來五個版本。
那編劇哥們有是個鋼鐵直男，純粹是業務水品好，叫蘇承重金拉來的。在男男友情的薰陶下，他最近經常神經兮兮地拉着蘇承的助理散心。
餘行吃飯的時候看見他倆在走廊上嘀嘀咕咕，過去打招呼發現，倆人正臉色痛苦地一左一右圍着哪吒鬧海劇組的劇照，求神拜佛求停雨。
餘行：“……”
編劇和餘行合作過幾回，熱情招呼道：“餘哥一起啊？”
“不了不了不了……”餘行有點同情，好好一孩子，怎麼叫邵小五折騰成這樣了，“心誠則靈，要不我勻倆包子，你拿去供供？”
編劇小哥似乎真的考慮了一下這個提議，非常感謝並拒絕，然後從褲兜裡掏出兩袋魷魚絲，艱難地做了一下取捨，商量着說道：“您老人家停停雨啊，您再不停，我就沒空吃飯了。我這隻剩您這兩位後人，您看着辦？”
餘行：“……”
經紀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這番威逼利誘真的上達天聽起了作用，第二日終於回到晴光普照的好天氣。擔心再來一場說下就下的大雨，天際一放光，邵小五就叫各部門工作人員就了位。
估計大家都有點不堪忍受導演的假期騷擾，假期過後沒有絲毫的懈怠，反而效率奇高，很快就追上了之前的計劃進度，還有點反超的意思。
“哎哎哎那個攝像！攝像！再換個機位試試。”邵小五寂寞地挑刺，“老哥，找找你上次蛇皮走位的狀態。”
新來的攝像抗議道：“你毛病啊，上回是武俠片，拼票房的，和網劇能比？”
邵小五嚴肅道：“你這就不對了。網劇怎麼了？我跟你講，我的目標是上星，上了星再改電影，去戛納領獎，再混個奧斯卡提名。有沒有點夢想了？”
攝像直接掏出手機放了一首《夢醒時分》。
邵小五拍案而起：“你丫造反啊！來來來！拖出去斬了！餘哥餘哥，救駕啊——”
“滾，懶得理你。”餘行哭笑不得地坐在一邊看戲，撩起袍子拿摺扇遮陽。
他其實能理解邵小五的感覺。邵小五這幾年拍的不是大製作商業劇，就是投資豐厚的快餐商業電影，雖然沒什麼藝術追求，爲了豐厚的收益口碑捧新人，劇本和製作都不是網劇能比的。
歸根結底，這部劇的前期準備並不完美，作品的水準與製作班底的咖位不符。
之前拍的都是零星迴憶殺鏡頭，現在進入正式的劇情，這個問題只會愈演愈烈。
估計是聽說了這幾天片場的問題，下午收工前，蘇承作爲投資人來了一趟。餘行正在補妝，聽說暫停拍攝，剛想和周照之從後門開溜，就被蘇承的助理堵了個正着，去討論劇本。
邵小五和蘇承正在一號休息室討論拍攝問題。
“我心態的問題，這事兒不用你管。”在門口就能聽見邵小五的聲音，“道理我都懂，這配置放網劇裡不錯了，磨合磨合就好了。”
蘇承道：“你再磨合，他們會一起跑的。”
邵小五：“……你行你上？”
“我不行。”蘇承道，“但是我可以加片酬，延長製作週期，再重寫劇本。”
邵小五震驚不已：“哈？”
“你不滿意，就改劇本。”蘇承誠懇道，“你是導演，比我更明白，你的意見不會錯。”
“啊……？”邵小五進組以後見到蘇承從來沒有好臉色，這回也愣是發不出脾氣了，“怎麼給你解釋這事兒呢？這麼說吧，這個配置挺好了。問題出在我這兒，你用不着再扔錢打水漂。”
餘行意識到自己在這算是偷聽，實在不太好，他剛想敲門，卻聽到蘇承說：“我知道。但是，你可以拍出更好的作品，就不要侷限於網絡劇的標準。我願意出資。”
邵小五：“你傻啊……你和錢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過不去給我啊。”
“好，我投。”蘇承問，“離你的預算，還差多少？”
邵小五：“……”
餘行哭笑不得地象徵性敲了下門，直接推開進去。
邵小五如見救星，一臉呆滯：“行哥，完了，這孩子傻了。”
“……”餘行哭笑不得，在他肩上拍了下以示安慰，“我都聽着了。”
“我沒有。”蘇承道，“小五哥，我是認真的，你難道願意將就下去麼？”
邵小五求救一樣地看餘行，餘行下意識去推眼鏡，沒摸着鏡框，只好摸了摸鼻樑：“邵小五說不明白，我來吧。這樣，蘇承你首先要知道，我們做的是一部網絡劇，除了播放平臺，在收益上也不同於電視劇，有一個上限，不是你投得越多賺越多。這個時候，作爲拍攝的執行方，邵小五他得對投資人負責，和你說明白，不能讓你投到虧本，懂了麼？”
蘇承認認真真聽完，點了點頭：“我明白，我不怕虧錢。”
餘行道：“這不是你怕不怕的事兒，沒這個必要。你投資就是做生意，哪有上趕着做虧本買賣的？”
“這並不虧本。”蘇承道，“我想請小五哥好好地拍一部網劇，只要他拍出來，我就不會虧。以後還會有電視劇、電影……”
知名導演邵小五被千萬個甲方坑完，遇見一個送上門求他坑的，一時還有點無法接受：“……不，你是我哥。不對，你這不能叫哥了，你想當我爸爸啊。”
蘇承正色道：“我沒有不尊重的意思。你的作品很好，我願意投資。除此以外，我知道自己從前對你做出了很過分的事情，也想藉此機會，徵求你的原諒，可以麼？”
他說着就要去拿旁邊的柺杖，好像要站起來鄭重道歉。餘行見狀趕緊按着他肩膀：“別折騰。”
邵小五已經陷入了一種目瞪口呆的狀態：“……不是，哥們，你對我幹啥了？截圖的事兒我知道，你這樣我慌啊，你這好像和我睡了似的……”
“滾犢子你。”餘行簡直聽不下去，“照鏡子去！甲方瞎啊。”
邵小五迅速反擊：“我不！棠棠就喜歡我這樣的！”
餘行：“……蘇承你繼續。”
“沒有別的。”蘇承道，“我想爲偷窺你的微博和朋友圈表示歉意。”
邵小五還有點懵：“那不用了，我私下罵了你好幾回，扯平了。不用，真的不用。”
蘇承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有些難以相信：“你……寬恕我了麼？”
“要非得說這事，本來我是挺煩你了……”邵小五抓了抓頭髮，漸漸也回過味來了，“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截圖你截唄。這事兒你幹得是對不住行哥。你衝他來的，我沒什麼可寬不寬的。就一點，你公私分開了看哈，別腦子一熱砸錢。按市價算，行哥他睡……哦網劇，他還能睡上這個價……”
“滾犢子！”餘行終於忍無可忍，一腳踹翻了邵小五的凳子，“你丫一天不抽不會說人話了？！”
邵小五連滾帶爬嚴肅點頭贊同：“是的，我被金主拿錢砸暈了，你們聊，我去吃根棒棒糖冷靜冷靜。”
餘行：“……”
眼看着邵小五滾了，休息室只剩下餘行和蘇承兩個人。餘行拉回來邵小五的凳子，擺正坐在蘇承的對面：“……你也冷靜冷靜？”
“我很冷靜。”蘇承低下了頭，“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餘行道，“你開了多少，把他嚇成那樣？”
蘇承拿出一沓文件，找了找數據：“我調查了小五哥之前的電影，按分鐘折算，減去特殊特效和臨時搭建佈景的支出，打出了單集三千萬的預算。”
餘行：“……”
他哭笑不得，半天才道：“你這……乾脆投個公司算了。我們之前總預算都沒到這個數。他拍的電影也有不少賠本的，你肯定要虧，別犯傻。”
蘇承擡起頭，看着他道：“如果花上數倍的努力，可以彌補從前的事，我很願意。”
“不是這麼算的……”餘行再次回憶起當年兩人分手時那種雞同鴨講的感覺，“你別鑽牛角尖。”
“我沒有。”蘇承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是想證明，我願意用一切努力去挽回。”
他看着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可事實上他做的只是件抱有善意的蠢事，餘行嘆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蘇承的頭，安慰他：“用不着道歉。小五他算是心領了，這事就過去了。下次別這樣，生意上不能帶感情，別叫人騙了。”
“那你呢？”蘇承仰起頭，“行哥，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的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