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離家出走

餘行目瞪口呆。

“行哥,我真的喜歡你。”開了個頭以後,蘇承說得越發順暢,“你相信……一見鍾情麼!我在車上看見小五哥,就想和他聊天,那應該是種直覺……直到看見行哥你回來,我終於確認,那就是直覺。

“因爲,我要對你,一見鍾情!”

他一直盯着餘行看,餘行在那熱切的目光下,實在不能裝聾作啞,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是,你讓我緩緩。”

蘇承認真道:“行哥,我知道這有些胡鬧。可是,請你相信我的心意!你可以拒絕,也可以趕我走,唯獨請不要懷疑我。如果你懷疑我的心意,懷疑我在騙你,我會傷心得不如死掉。雖然我從前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一見鍾情。”

豈止是胡鬧,簡直扯淡呢。餘行抹了把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個畫面,跳進了另一段記憶。

那是大一的時候,他第三次帶邢一蘭去咖啡廳。古語有云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他堅信第三次應約的邢小姐是動搖的,於是告了白,假裝無意提到似的說:“邢一蘭,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一見鍾情。”

其實並不是“好像”,他追邢一蘭人盡皆知,明明就是確定的事情。

邢一蘭那時候愛喝的還是美式,雙手捧着杯子,從氤氳的熱氣裡擡起頭,將放在《老舟子吟》上的目光投給餘行,放下了咖啡杯:“那就等你確定了心意再說。”

餘行心花怒放目送她出門,以爲是可以追求的意思,苦練三個月的吉他,跑去宿舍區彈唱告白……然後首戰慘敗。

……

所以,一見鍾情他是信的,可眼下的情況實在是比一見鍾情荒謬的多。

蘇承道:“我不是小孩子,已經可以確認自己的心意。我知道行哥從前不喜歡男人。可是你也說過,假如我喜歡你就‘喜歡唄’。那麼,就算你還不喜歡我,可以允許我追求你麼?”

“……”這話還真是他自己說的,那天蘇承和他出櫃,餘行說的時候萬沒想到還有這一茬,現在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都不知道該搬哪一塊的。

縱使餘行縱橫酒桌數年,在生意場上舌燦蓮花拉代言,此時也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說。

沉默得太久,蘇承漸漸低下頭,直到低得不能更低了,他開始嘗試着挪開自己的腿,頗費勁地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餘行趕緊一把扯住他。

蘇承一個站不穩,一米九十多的人頓時壓了下來,餘行一口氣差點沒喘勻稱:“你要去哪兒?”

蘇承低着頭不看他:“行哥,我很想取代邢一蘭在這間房子裡的位置……可是我錯了,我無法取代的,是她在你心裡的位置。我想,離開這裡會是好的選擇。”

“……”餘行瞬間一個頭兩個大,渾然不覺這個情緒的轉折有些突兀,“好什麼好。你現在這樣兒,自己跑出去?”

蘇承努力地站起來,單腿朝後蹦了半步,艱難地穩住:“那我等傷好了再走。”

餘行險些脫口而出“你可以一直住在這”,可是這時候挽留,無異於火上澆油。他扶着蘇承坐回沙發上,找了個藉口去衛生間。

坐在馬桶蓋上,點了一支菸。

餘行到沒有煙癮,畢竟邢一蘭討厭煙味,這座房子裡禁止吸菸。但是在外應酬難免,偶爾也能抽一根。

比如說今天這種操蛋到一定地步的時候,一抽解千愁。

平心而論,他心裡是感謝蘇承的。假如蘇承沒來這裡住着,他分手以後這些日子一定更加難熬。通過這些天的相處,也覺得這小孩兒挺處得來。

他連以後出道的安排都想過,但是蘇承說“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時,餘行也真切覺得心裡一喜。畢竟一個人“爲了出道而與他好好相處”,和“本身就挺合得來的”,是有差別的。

他挺願意和蘇承這小孩好好相處的,但不是在一塊滾牀單那種關係。他現在完全不適合戀愛,剛分手,前任還可能遭到了綁架。

如果邢一蘭不是自願離開的,也就代表着……自己還有希望和她破鏡重圓?

可是想到這,餘行忽然發現,他好像並沒有很希望繼續和邢一蘭在一起。

或許,三年的柴米油鹽,還是一點一點消耗掉了這份愛。

餘行頓時覺得自己真夠完犢子的,他和人家同居了三年,到頭竟然拍拍屁股嫌沒意思,不如和室友住着自在……要多混賬有多混賬,人渣就是他這樣的,邢一蘭換個好人也好。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會盡最大努力來確認邢一蘭的安全。

像是找到了一件要做的事情,餘行掐滅菸蒂上最後的火星,準備接着看資料去。

他想,在此之前得先和蘇承好好聊聊。但蘇承並沒有等他,客廳的防盜門打開,沙發上空無一人。

——那孩子還受着傷。

餘行霎時腦子一空,“某男子告白未遂竟xxx”的社會新聞竄入腦海,他扯了件外套就跑出門去。

.

他統共在衛生間也就呆了十幾分鍾,蘇承還瘸着一條腿,應該跑不遠。

餘行出門的時候,電梯還停在一樓,他徑直從樓梯口衝下去,樓下卻一個人也沒有,聲控燈都滅了。

他想給蘇承打個電話,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兩個人根本沒留號碼,只加了微信。朝夕相處了太久,擡頭不見低頭見,從來沒想過還得打電話。

蘇承的行李都還在,什麼也沒帶。餘行跑出門,站在路燈下也不知道去哪。雖然這座城市夜生活非常豐富,居民區的夜晚也很靜謐,筆直的路旁是暖橙色的路燈,燈光下只有空蕩蕩的柏油路,和繞燈飛的小蟲。

想不出來蘇承會去哪兒,他也不能在原地等着。因爲不管是去哪,離家出走就絕對不會走回頭路。餘行隨便找了一個方向,走了兩步忽然就想起了什麼,調頭朝反方向跑。

——咖啡廳!

這附近蘇承只熟悉那家咖啡廳。

可是等餘行到那,店主正在拉捲簾門。看見熟客有些訝異,店主扣上鎖頭,道:“餘哥?您怎麼來啦?”

餘行跑得微喘:“我……我弟跑出來了,看看他來這兒沒?”

店主搖搖頭:“沒有哦。不過您弟弟多大了?如果不是小孩子,應該會去能住的地方,已經很晚了。”

餘行恍然大悟——對,賓館。

他道了聲謝就出了小區,拿手機導航附近的酒店。東邊一家南邊三家,最西邊還有一個通宵營業的會所。但這附近的賓館酒店價格高得離譜,哪都不像蘇承會去的,福至心靈,他改成網吧,附近立刻跳出了二十七個門店,遍佈小區的四周。

順着地圖一一找過去,從最後一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餘行精疲力盡,網吧老闆看他的目光頗爲同情:“您這是小孩兒丟了?”

餘行道:“不是,是我弟。”

老闆送他一瓶水,笑道:“那成年了,沒事兒,別急在這兒歇歇。”

餘行仰頭灌了一口:“謝了。”

他抽出一張一百的扔在前臺,困得直打晃,剩下半瓶就澆在了身上。錢也沒找,直接出去了。

老闆好像在後頭喊了他兩聲,餘行聽不真切,也不想浪費時間。

導航上的都找遍了,小作坊還有幾家。剛剛有個不良少年提醒他小區裡還有仨隱蔽的,網管不查身份證。儘管覺得蘇承恐怕找不着那地方,餘行也還是決定去看看。

又是一無所獲。

餘行就差報警了。

此時天際已經發白,他從樓道出來,忽然,隔着小區的柵欄,看見對面有一個人影。

瘦瘦高高,穿着白色的t恤,坐在路邊上。

餘行頓時精神一震,兩步助跑,一腳登上旁邊的小松樹,□□而出,再徑直翻越護欄穿過馬路。

圍牆的警報瞬間大作,對面那人也擡起頭來。

隔着人行道和車道之間的護欄,餘行大口喘着,瞬間卸了勁兒,跑了一宿的力氣蕩然無存,差點兒原地給這小混蛋跪了磕一個。

蘇承驚愕地看着他,嚥了咽口水,也一句話未說。

餘行知道自個兒狼狽得要命,用手向後撩了一把額前的碎髮。

然後提起一口氣兒,翻過欄杆落在蘇承的面前:“……你就在這兒坐了一宿?”

蘇承攤開手,手心裡有一張五塊,一張十塊,再加倆鋼鏰:“還有一點錢,我想帶早餐回去。”

哦,這小兔崽子還記着回去呢。

餘行這才注意到,這是那家口味不錯的包子鋪的門口。

他看着蘇承手裡的錢,心裡一抖,拉住了那隻手。不像他跑了一夜帶着汗,蘇承的手冰得跟電線杆子似的。餘行一張嘴,鼻子差點一酸:

“……走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