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律錦今夜穿了一身月牙白的便服,可那上面繡着的依然是威武昂揚的龍紋,只是暗繡,不仔細分辨是看不出來的。
腳下踩着七八成新的雲鶴烏靴,腰間環着樸素的玉帶,並沒有配玉,周身打扮分毫看不出半分九五之尊的高貴,放倒是跟哪家清流世家的偏偏佳公子似的清貴。
陛下還當真是無時不刻的在標榜勤儉樸素啊!
這屋子裡的人一個個的穿的跟花公雞似的,無論拎出來哪一個那一身的行頭都比皇帝陛下奢華不止一分半分的,這樣一比,那戴在身上的珠玉金銀便全都跟被火燒過的烙鐵一般,燙人的人冷汗淋淋的。
張崔氏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她拉了拉和她相熟的幾位命婦趕緊跪下,行的是正兒八經的磕頭大禮,可不敢像人家謝侯爺夫婦一樣,見着了當今陛下,卻只是行了小禮而已。
“陛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響起,就連朝歌公主也趕忙迎將出來,匍匐在地。
司徒律錦並沒有即刻宣召衆人平身,而是內侍大監王振的引領下信步走入屋內,端坐着,這次擺了擺手,笑容閒適的說了句:“諸位夫人平身吧!”
燕清澤這個宴會的主人,率一衆權貴姍姍來遲,見駕時江秋意分明還看見二兩他燕清澤嘴角殘留可疑液體,而他本人也是氣喘呼呼面色潮紅,那周身氣息更是濃的……衣裳雖然急忙整理了,明眼人卻還是一樣能看出來端倪的。
江秋意忍不住腦補了一出男男大戰,旁的不說,但看燕清澤這張麪皮也是十分符合腐女的審美觀的,巴巴的找上門要給謝六郎接風洗塵,結果他們的他自己餐飽饜足的,當真不要臉!
人數衆多,屋內本就擠滿了各家夫人,那些個大臣們又難能全都擠進來呢?
是以,如魏丞相燕清澤一般位高權重的便入室覲見,而官位略低的便跪在了門檻外頭,這是不成文的規矩,無人不遵。
“燕世子這宴會好生熱鬧啊!倒是比朕的宮宴還要熱鬧幾分。”
聽了這話,燕清澤一臉“我是外國人我不懂你意思”的懵懂表情,忙笑稱:“陛下謬讚了,離園普通接風宴,怎麼能和皇宮裡的盛會相比?”
跪着的朝廷重臣卻一個個大汗淋漓,流汗流的最兇的就是宰相魏桓了。早上才因爲夜宴無度被當殿訓斥,晚上又頂風作案跑來參加燕世子的宴會了!這不是把今上的教誨當耳旁風麼!
魏桓驚的汗流浹背,這宮裡頭的耳目都是幹什麼吃的?皇上出宮這麼大的是事兒,他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收到?冷不丁的被抓了個現行,這可如何是好?
同樣着急的還有魏崔氏,她方纔被江秋意堵的上院子裡透氣去了,這會子聽說皇上親臨,有心想進去看情況卻只能望門興嘆了,門檻外頭跪了一幫朝廷命官,她想進去,除非踩着大官們的人頭進去。
早知道剛纔就不應該沉不住氣出去了,回頭回府了丞相還不知道要怎麼責備自己辦事不力呢!
司徒律錦面上是一副萬年不變的賢明君主適度的笑容,可天知道他現在心裡頭有多窩火。
長安城!天子腳下!他最看重的愛將府裡頭的人被殺了,還被人在臉上刺了字兒諷刺他啓用女人當和談使的作法。
九五之尊心裡頭如何能不窩火?再一得知有不省心的在燕清澤完全無視他在朝堂上訓斥,居然頂風作案在這個檔口巴巴的辦什麼接風宴,這股子邪火就躥的更盛了!
可是他不能表露出來,他是皇帝,還是個好皇帝,好皇帝就該喜怒不形於色,心懷天下,家國社稷遠遠比個人情緒更爲重要。
屋裡頭的人實在太多了,待衆人皆是平聲之後,身爲太監總管的王振,便很有眼力勁的開始悄無聲息的清場子,將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呢,全都弄出去,以免人多眼雜,再生出點什麼事端來。
而就在這衆人皆是默契配合的檔口,謝四妹忽然發難。
她本就跪在廳中,離着主位很近,方纔皇帝陛下駕到的時候,她又順勢往後挪了挪,看着是後退,其實卻離的主位更近了!
這個時候她想起自己來長安的終極目標了,腦子裡像是被誰洗腦了一樣,恍恍惚惚的就記得一句話,一機會見着皇帝便殺了他!殺了他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了!
這話本是毫無道理毫無邏輯的,可卻被人根深蒂固的安插在謝四妹腦海裡她忽然跟發了瘋似的衝了上去,待衆人看清楚時,她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匕首,而刀尖,正對着今上的心窩。
謝六郎最先反應過來,大叫了一聲:“四姐,不要!”
緊接着便驚恐的催動腳下發力,衆人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十六條黑影,已經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屋內,三三兩兩的將滿室的人全部控制住,一個不落下。
就連就江秋意和王振,這樣號稱是今上面上紅人的人,身邊都立了一名只要他們動一動手指頭,隨時便準備砍下他們頭顱的從龍衛!
而謝六郎呢,憑藉自己過人的輕功,徒手接下了從龍衛刺向謝四妹心窩子的刀尖。而刀尖的另一端,已經將將扎入謝四妹的皮肉了。
衣裳上有鮮紅的血液浸出,她在驚覺生死一線間,後知後覺的丟到了準備行刺的匕首,尖叫着驚恐着後退。
那從龍衛卻不肯收手,他們受到的訓練是將一些威脅皇室的隱患剷除乾淨,絕不留情!
那致命一擊不中,從龍衛勃然大怒,拼着非殺了謝四妹不可的心情,反手將長劍旋轉,剜的謝六郎的掌心皮肉翻飛,直至他吃痛放手,便又飛身要去殺膽敢行刺皇帝的兇徒!
從龍衛可不管那人是不是身懷六甲的孕婦,在他們眼裡,只有具備威脅的人和不具備威脅的人,行刺皇帝的人,絕不能留下活口!
可謝六郎卻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大着肚子的姐姐被殺,是以他又飛身去攔了從龍衛。
兩個人你來我往,眨眼之間已經在擠滿了人的室內拆了幾十招,謝六郎仗着天生神力,倒不負他神勇之名,和那從龍衛裡最頂尖的高手打的不分伯仲,一時間難解難分。
“住手!”
已經發出去的攻勢能在瞬間收回來的,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那一道自帶威儀的聲音響起之後,那名從龍衛瞬間受了攻勢,他一收手,謝六郎自然不會再癡纏,只是固執的護在謝四妹面前,當衆給皇帝跪下。
“陛下恕罪,臣姐無知,定是受了歹人蠱惑這纔會行刺陛下,請陛下看在她身懷六甲的份上饒恕她吧!”
謝六郎正直起身子跟皇帝陛下求情,不顧自己被從龍衛的長劍剜的手掌裡頭皮肉翻飛,血流不止,就想到了行刺皇帝的可怕後果,當場爲謝四妹求情!
而謝四妹呢,她竟跟得了失心瘋似的看着謝六郎毫無防備的後背,眼裡兇光畢露,再度舉起了屠刀對準了完全沒有設防的謝六郎。
“殺不成狗皇帝,那邊殺了謝六郎這個忘恩負義的狼崽子也是不錯的!”腦海裡又有一道聲音響起,謝四妹毫不猶豫的揮下了刀。
“應!”
一聲尖叫劃破夜空,待謝六郎定睛一看,他四姐的頭顱已經直挺挺的從他的肩膀頭砸了一下,然後滾到地上去。
謝六郎反應不過來,他轉身去看,一具無頭的死屍倒向他,他本能的伸手接住,屍體後面,站着面無表情的冷血殺手,他的劍上,沒有一滴血。
不知爲什麼,謝六郎劃過腦子裡的第一反應便是:他的姐姐被殺了,他得報仇!那種感覺和當年他發誓要給被魏人害死的阿爹報仇時一模一樣!
然後他推開倒在自己懷裡的屍體,站了起來,真正的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