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流這才恍然,他試探性地問道:“所以,你剛纔在李家唱的那歌謠都是,都是……”
“大部分都是真的。”慧明微微頷首。
他將歌謠又唱了一次,“古古怪,怪怪古,孫子娶祖母。豬羊席上坐,六親鍋裡煮。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衆人來賀喜,我看真是苦!”
唱完,慧明也大方地坦白,“除了那句‘女吃母之肉’是我信口胡謅的,其他全是真的。”
許如流想起來,自己和慧明起衝突,就是因爲他說趙漁‘女吃母之肉’,冷冷地瞪了慧明一眼,“原來是你亂編出來的!你編這個作甚!”
慧明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說實話,小僧是爲了試探你。”
“試探……”許如流更加不悅,他撇嘴道:“那你剛纔說,‘這裡的靈魂,只要覺得自己沒死,就不會死’又是什麼意思?”
“這話雖然聽着拗口,但其實不難理解,這樹妖並不是什麼厲害的精怪,但卻有一個極爲特殊的能力……”
慧明深吸一口氣,“只要進入了樹妖的領域,凡人心中的執念就會被無限放大,最後變成介於虛假與現實之間的‘真實’!”
許如流聽得瞠目結舌,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裡居然這麼恢詭譎怪,無限放大執念,豈不是就代表,只要相信心裡想的事情是真的,那就會成真?
“你這扯得有點兒沒邊了!”如果說一開始許如流還在認真和慧明討論,那麼現在,他心裡已經對這和尚有了八分的否定,心想事成,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情嗎?
“若真像你說的這般,只要心裡認爲這是真的,那就一定會成爲現實,那這裡就成一處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了!”
慧明更正道:“不是成爲現實,而是‘真實’,這種‘真’是侷限於傷逝林裡的‘真’,出了這林子,可就不好說了。”
“又唬人!”許如流不屑道:“沒這一講,我反正是不信這個!”
慧明無奈地搖搖頭,“隨你信不信,反正每年都有各門各派的人來傷逝林中歷練,有些人出林子時還活蹦亂跳的,沒多久就腐爛了。”
“這是因爲他本身早就死在傷逝林中了,只是因爲還沒發現自己已經死掉,所以身體能夠以‘真’的形態活着出來,但離開樹妖能力範疇久了,‘真’的狀態就會被打破,沒了生息的身體也會回到應有的腐爛狀態。”
許如流還是不太信,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進村之前,後背上的趙漁曾經變成了一隻大老鼠,在他將那個皮膚黝黑的女人打死之後,趙漁又恢復了本來的狀態。
那時,他並沒當回事,只當是那心懷不軌的船家用的幻術手段,迷惑了自己的感知,直到前不久慧明和他揭露船家夫婦‘餌’的身份時,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可現在,慧明這番關於‘真’的解釋,卻讓他後背一陣發涼。
如果在這裡,只要相信某件事是真,那就能成爲‘真’的話,那麼他一路背進來的,究竟是老鼠,還是趙漁!?
即使原本確實是老鼠,在樹妖能力的影響下,只要他潛意識裡覺得那是趙漁,也會變成一個‘真’的趙漁!
‘這下糟了……’
許如流頓時心亂如麻,事關趙漁安危,他也不敢馬虎,急忙拉過慧明,將這事的前因後果詳細與他說了一遍。
“慧明,你說現在我身邊的,到底是我師妹還是大老鼠啊?”
慧明聽完,
搖頭道:“小僧不知。”
許如流覺得自己好像被戲弄了,他耐下性子,好言相勸道:“這事對我來說極其重要,還望你能如實相告。”
“小僧真的不知,不知就是不知。”
慧明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看着許如流坦誠地說道:“施主,小僧雖然不知你師妹是否是‘真’的,但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能再起這種想法了……”
“爲什麼?”許如流下意識地隨口一問,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慧明話裡的意思。
如果自己一直抱着懷疑的態度,在樹妖能力的影響之下,縱然身邊原本就是趙漁,也會變成一隻‘真’的老鼠!
“實在是抱歉,小僧也愛莫能助……”慧明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施主也不必擔心,等出了傷逝林,一切自見分曉。”
“慧明,我真傻,我先前還以爲這裡是心想事成的天堂,卻沒想到……這裡是如此的可怕……”
許如流這句話發自肺腑,傷逝林裡雖然沒有實力高絕的怪物,但這種‘一念成真,一念成假’的詛咒,卻如影隨形地纏繞着身邊的一切。
就算他再能打,也沒辦法突破這種桎梏。
看着四周昏暗的天色,許如流只覺得無比壓抑,像被一張無處不在又觸碰不到的大網死死捆住,他強迫自己想要深呼吸,拼命地穩定心神,卻只能感受到到近乎絕望的窒息。
隨着思緒的加重,他的情緒也愈發焦躁,那些臆想出的壓力好像化成了實質,淵黑色的天穹上,開始逐漸冒出千千萬萬條如毛髮般的細線,那些絲縷狀的線條好像被賦予了意識,一股腦地衝着許如流和慧明衝了過來,想要將他們徹底包裹吞噬。
“施主!靜心!不可再胡思亂想了!”
慧明的一聲暴喝將許如流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出來, 他驚恐地看着已經近至眼前的那些密集繩線,一時間竟然有些懵了。
眼看二人就要被紛紛亂亂的怪異細線纏繞,慧明向前猛地踏出一步,拿出那隻由顱骨做成的木魚狀法器,對着鋪天蓋地的繩線敲打起來。
“嗡……嘛……呢……”
慧明就這樣擋在許如流身前,聲如洪鐘地念誦着咒決,那與敲擊法器產生咚咚悶響彼此應和,隨着三聲悠長的咒語唸完,手中的法器竟綻放出了一股耀眼的金光,金光映射之處,絲線如着火一般消融。
然而金光照射的範圍畢竟有限,一波絲線被消滅了,就會憑空生出更多根絲線,去填補金光造成的空缺和縫隙,源源不斷地絲線在空中不停蔓延生長,像洶涌的潮水不斷衝擊着慧明的防禦。
“施主!……萬萬不可再想下去了!……”
慧明吃力地回過頭,對還在發呆的許如流緩緩說道,這時的他看起來十分疲憊,每說幾個字都要停下來喘口粗氣。
“我……我想什麼了?”許如流此刻仍舊沉浸在窒息的感覺中,他感覺自己的肺裡好像也被奇怪的絲線填滿了,口鼻能夠攝取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缺氧的狀態讓他的臉都變成了豬肝色。
“還不明白嗎?……這些……這些都是你觀想出來的!”
慧明指着眼前不停蛄蛹的無數絲線,厲聲喊道。
“我……觀想出來的?”
許如流心念一轉,漫天絲線霎時間停止了生長,慢慢變得透明,看着眼前有些不真實的場景,他摸摸腦袋,口中發出瞭如夢初醒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