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垂歌……”
蒹葭在慕垂歌的門前站了一會兒, 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
慕垂歌正看着手中的東西,見蒹葭來了, 立刻轉過身去, 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
慕垂歌竟也有不可見人的心事麼?
蒹葭笑了笑, 坐在桌旁, 默然不語。
她觀人無數, 雖在範積微身上出了紕漏,但她卻知曉,慕垂歌是個天性單純之人。
這世上, 最難尋的單純,在慕垂歌身上, 卻是分毫不缺。
慕垂歌走過來, 看着蒹葭, 紅着臉不說話。
算起來孟神醫的藥也喝了一些時日了,慕垂歌應當可以開口說話了纔是。
蒹葭道:“垂歌, 你可有什麼未竟的心願?”
慕垂歌眼中忽然生出幾絲光亮,隨即拉起蒹葭的手,寫了幾個字。
手上傳來一陣陣酥麻,蒹葭一愣,隨即用手撐着臉, 慵懶地看向慕垂歌, 道:“你想吃一碗長壽麪, 你的生辰快到了麼?”
慕垂歌略顯羞澀地點了點頭, 兩隻手緊張地交握着。
他本以爲蒹葭會拒絕, 卻忽聽蒹葭道:“好。”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蒹葭說完便緩步踏出了屋,往廚房而去。
她剛踏進廚房, 卻忽然有一人踏了進來。
她原以爲會是慕垂歌,誰知那人是謝疏影。
也對,慕垂歌一向聽她的話。
蒹葭皺了皺眉頭,道:“謝疏影,你爲何來此?”
謝疏影抱着手斜倚着門框,身後是院子裡開得正好的玉蘭花。
“疏影想爲樓主做一碗梅花湯餅。”
他眼中並無虛情假意,而是真切的情意,這樣的情意,蒹葭曾在爹拿着娘畫像時看見過。
她輕笑一聲,謝疏影的心思不定,他只是裝得太像了,不如此,如何騙她呢?
不過若是論起做戲來,怎能少了她連蒹葭呢?
她走上前,迎着謝疏影深情的目光,雙手輕輕地爲謝疏影整理着胸前略顯凌亂的衣衫,道:“謝郎,你的心意,蒹葭領了,但今日……”
蒹葭把謝疏影倏地推開,隨即關上了門。
謝疏影站在門外,輕輕地摸了摸胸前的衣衫,上面仍殘留着幾分餘香,他彎起嘴角,隨即轉身而去。
他知曉她並非善類,卻仍忍不住假戲真做。
蒹葭轉身往鍋裡摻了一大鍋水,又到竈前生了火,這纔去和麪。
她記得幼時奶孃也曾爲她煮過長壽麪,她說長壽麪好吃時,奶孃卻嘆息地摸了摸她的頭。
彼時她不明白那聲嘆息中夾雜着什麼,但後來,她卻明白了。
奶孃那是在可憐她,年紀小小便沒了娘,爹又在戰場廝殺,但奶孃並不知曉,她做的長壽麪真的很好吃。
後來到了藺家,她親眼看着娘爲藺晚屏做了一碗長壽麪,她原以爲娘自然也會爲她做一碗,但她因此事去找娘時,娘卻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便已足夠。
足夠讓她在暖春天裡遍體生寒,足夠讓她明白她與藺晚屏的不同,足夠讓她體會求不得之苦。
蒹葭苦澀一笑,奶孃早已神魂俱滅,這世上,不會再有人爲她做一碗長生面了。
但如此,更不能放過那羣害了連家之人,蒹葭手中揉麪的動作又重了幾分。
揉好面後,蒹葭動作麻利地將面下了鍋,又在鍋裡煮了荷包蛋。
面在水面浮起,蒹葭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退了火,先把荷包蛋臥在碗裡,然後纔將面盛到了碗裡。
蒹葭端着碗往慕垂歌的屋中而去,慕垂歌見了蒹葭手中的碗,緊皺的眉眼卻如茶葉入滾水一般徐徐地展開。
將長壽麪放在桌上,蒹葭又坐在一旁,看了慕垂歌一眼,道:“你不想吃一口麼?”
慕垂歌紅了臉,略顯拘謹地坐到了一旁,拿起筷子,默默地扒着碗裡的面。
蒹葭見狀,輕笑了一聲,道:“瞧你這囫圇吞棗的模樣,這面還燙得很,你也不怕燙了舌頭。”
慕垂歌擡頭,眼中有光閃爍。
蒹葭避開了慕垂歌的目光,道:“你吃罷。”
慕垂歌還未吃完,梨花糕卻站到了門外,一雙杏眼,默默地看着蒹葭。
蒹葭對着梨花糕輕輕地搖了搖頭,梨花糕會意,退到了一旁。
待到慕垂歌吃完之後,蒹葭便爲慕垂歌整了整衣衫,隨即道:“待會兒會有人來見你。”
蒹葭說完便看了門外的的梨花糕一眼,梨花糕立刻轉身,很快便引着一個衣着華重的男子走了回來。
男子約四十,頭戴紫金冠,身穿白衣,腰間戴着一塊白玉折枝梅花玉佩。
見慕垂歌眼中有驚愕之色,蒹葭拍了拍他的肩,道:“慕垂歌,這人便是你爹,輕衣候。”
輕衣候抖着手,握上了慕垂歌的手,道:“果真是我兒!我兒,你這些年受苦了。爹今日就帶你回侯府,給你你應享的尊榮。”
慕垂歌卻抽回了手,躲到了蒹葭身後。
輕衣候眼中一黯,蒹葭卻輕笑道:“侯爺不必着急,不如侯爺先出去等一會兒,蒹葭勸上一會兒,垂歌他便願意同你回去了。”
輕衣候雖急切,卻知此事急不得,他點了點頭,便由着梨花糕帶他出去了。
蒹葭關上門,轉身對慕垂歌一笑。
“你可知我爲何要收留你這樣一個無用的廢物?”
蒹葭諷刺一笑,接着道:“你可知我爲何待你這般好?”
慕垂歌失神地看着蒹葭,一直搖着頭。
蒹葭卻冷笑一聲,道:“都是因着你爹是輕衣侯,在那塊長命鎖中我發現了蹊蹺,派人暗中調查才發覺了你的身世,你原是輕衣候唯一的子嗣。”
“你早年被拐,柺子本欲把你養上幾年賣一個好價錢,誰知你後來受了驚,又患了重病,便賣不出好價錢了,柺子便把你扔在了山裡,是那婦人救了你。”
“不過,也全靠你一直不肯讓人動你胸前的長命鎖,不然,我如何能發覺你的身世呢?”
一句句話如驚雷砸在慕垂歌心頭,他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看着蒹葭。
蒹葭卻並不肯放過慕垂歌,咄咄逼人地道:“從頭到尾,我都是爲了搭上你爹這條線,如今告訴你,也只是因爲已和輕衣候談好了買賣。”
慕垂歌轉身欲走,蒹葭卻叫住了他,道:“慕垂歌,你記住,你回到輕衣侯侯府之後,會有更險惡的人心等着你,而我,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慕垂歌身子一晃,連袖中的東西掉了出來也未曾察覺,轉身大步往外跑去。
直到慕垂歌的身影消失在眼中,蒹葭才緩緩地坐在官帽椅上,挺直着背,默默地看着地上的那個木人。
木人的眉眼很是熟悉,像她認識的一個人,連蒹葭。
梨花糕忽然走了進來,撿起地上的木人,放到了蒹葭手中。
梨花糕嘆了一聲,她看慕垂歌的神色便知,樓主定是說了什麼傷人的話。
她道:“樓主何必故意說那些狠話刺慕垂歌的心呢?”
蒹葭站起身,輕輕握着手中的木人,用手摩挲着木人的眉眼,道:“這世道容不得單純之人,既然他以後總會明白這個道理,不如……”
她忽然頓了一下,將手中的木人扔到了一旁,接着道:“我來教會他。”
蒹葭說完便轉身而去,梨花糕看着被扔到一旁的木人,搖着頭沒說話。
樓主若是好好哄着那慕垂歌,也算同輕衣侯府交好,但樓主如今同慕垂歌撕破了臉,日後清風樓有難,輕衣侯府會不會出手還難說。
但樓主,卻是明明想到了這一點,還要執意如此,梨花糕發覺,她是越來越看不透樓主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