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霜很是心塞, 闖蕩江湖這些年,她是頭一回碰上有人刺殺,若是真的刺殺她也就罷了, 偏偏她還是那條被衛幽色殃及的池魚。
更心塞的是:在客棧的時候, 爲霜和衛幽色換了房, 因而那女子才誤打誤撞找上了爲霜。
昨晚她一幾番威逼利誘之下衛幽色才坦白, 那要殺他的女子是清風樓的人, 但那女子爲何要刺殺他呢?衛幽色卻不肯繼續開口了。
爲霜自然知道這與明月樓並稱的清風樓,明月樓在楚國,清風樓則在秦國。
明月樓是曾經的長安郡主, 如今的楚國皇后顧妤的產業,明面上是拍賣之所, 暗地裡卻是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只要你有門路, 又給得起銀子,便能買到你想要的消息。
而清風樓則是秦國的連蒹葭所建, 清風樓上上下下皆是女子,連同清風樓樓主連蒹葭在內。
連蒹葭是京城連家唯一的後人,連家一門忠良,後來連家一門,除了連蒹葭外, 皆戰死沙場, 秦國上下都對這連家唯一的後人寬厚得很。因而, 縱是傳聞連蒹葭在清風樓養了無數面首, 引得江湖上許多人詬病, 清風樓依然屹立不倒,只因, 這清風樓背後還有秦國皇室撐腰。
天知道衛幽色是怎麼得罪了清風樓的人,莫非是因着女色?但她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也對衛幽色的性子有了幾分瞭解,衛幽色這廝除了言語上有幾分輕佻外,倒並未對她做什麼逾矩之事,想來,衛幽色這廝並不如江湖傳聞中那般貪圖女色,至少不是什麼急色之徒。
莫非衛幽色搶了清風樓樓主的面首?
爲霜心中已是百轉千回,連蒹葭的絕招是驚鴻照影,而且,江湖上都傳連蒹葭容色誤人,她實在想見識一番,若是這容色誤人的連蒹葭使出那招驚鴻照影,會是怎樣的場景?至於衛幽色這廝,早被她拋到了腦後。
“衛幽色,本姑娘都受你牽連,差點連小命也沒了,你卻連清風樓爲什麼追殺你都不肯告訴我嗎?”
衛幽色笑了笑,道:“心肝兒,你果真想知曉這個中緣故嗎?”
“果真。”爲霜點了點頭,爲着這事兒,她昨夜連夜趕路,她實在想知曉這個中緣故。
衛幽色緩緩道:“我沐浴時,被清風樓的堂主蕭燕然瞧去了身子。”
“那追殺你也是她的私事?昨晚那女子便是她的手下?”
“然也。”
“說起來,該是你追殺蕭燕然纔是。”
爲霜憐憫地看了衛幽色一眼,臉上仍忍不住笑意。
四大公子之一的衛幽色居然會因着此事被追殺,說起來,被人瞧了身子的是衛幽色,總歸是衛幽色吃虧。
“前面便是京城了。”
爲霜聞言擡頭一看,高高的城牆氣勢恢宏。
有人從這座城裡出來,也有人從這座城裡進去。
爲霜回頭看了一眼來時路,忽然覺着昨晚一夜奔波,最終苦皆有所償,果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我們進城去罷。”
爲霜說完便擠進人潮,隨着人潮涌進了京城。
兩人本打算在淮水附近的客棧住下,但別說淮水附近的客棧,整個京城的客棧早已人滿爲患,許多武林人士都涌進了京城,要看那水環珮和月如襟的淮水之戰。
爲霜哭笑不得,她未曾想過,竟會有這麼多人,也如她一般,對這水環珮和月如襟的淮水之戰上了心。
問了許多家客棧都毫無所獲後,爲霜不禁有幾分氣餒,從前她不缺銀子,自然也不缺住處,而如今,莫非這是要她流落街頭嗎?
因着他們趕路趕得緊,因而兩人便比預估的日子還早些到了京城,距淮水之戰還有好幾日,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趕緊找到住處纔是。
衛幽色卻仍是毫不慌張,領着爲霜在京城走走停停,最後,到了一處十分氣派的府邸。
兩人在府邸面前站定,爲霜仰頭,“公主府”三個字映入眼眸,紅色的綢布高懸其上,有幾分晃眼。
“你要帶我進公主府?”爲霜疑惑地看向衛幽色。
莫非衛幽色在這公主府還有什麼門道?
“駙馬是在下的舊友。”
爲霜這纔想起,四大公子之一的傅延年娶了秦國的長樂公主,成了駙馬,傅氏一族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
但那長樂公主幾年前便沒了,秦國的皇帝也不知怎的,竟沒收回這公主府。前些日子爲霜便聽聞,這傅延年要娶新妻,而如今看這刺目的紅,想來傳言的確是真的。
她曾遠遠見過傅延年與這長樂公主,只是,她覺着,長樂公主對這傅延年委實太好了一些,縱是京城中傳言是長公主拆散了傅延年和那國公府的常七小姐,但就她所見的長樂公主,絕不至於做出那般的事。
過猶不及,這道理用在哪裡都是如此,夫妻夫妻,若是有一方太勞心力,必然會有失衡的一日。
爲霜不禁有幾分唏噓,卻只是壓在了心頭。
這世上多的是薄情郎與負心人,縱是世道變遷,這些人仍舊不改面目。
有人薄情負心,也有人甘之如飴,爲霜想,這便是情罷。
公主府的管家很快就引着爲霜和衛幽色進了公主府,公主府中的陳設很是簡潔,卻在極簡中又藏着幾分貴氣。
管家給兩人安排的是芳洲小築,傅延年並未現身,只是吩咐管家好好招待兩人。
爲霜在芳洲小築裡逛了一圈,這芳洲小築倒是甚得她心,尤其是院裡的那株貼梗海棠,長得很好。
用過晚膳後,爲霜便有些坐不住了。
“衛幽色......”爲霜看向正坐在窗前捧着話本的衛幽色,他坐在月光與燈光交織而成的良辰美景裡。
月光從窗口泄下,落在他身上,不疾不徐,不聲不響。
爲霜想,若是略過衛幽色的人而言,她倒是極喜歡這一刻的衛幽色的,他似乎有一種不論在哪兒,縱是衣衫落拓,亦能活得乾淨自如。
“何事?”衛幽色擡眸看向她,眼中的疑惑如水中漣漪,一圈一圈散開。
“我去逛逛......”
爲霜扔下這話,便腳底抹油般溜走了,爲霜想,她若是再在衛幽色這廝身旁待着,指不定便要陷在衛幽色這廝身上了。
待她看了水環珮和月如襟的淮水之戰後,她定要早日去白衣山莊,早日和衛幽色這廝劃清界限。
爲霜方纔出了芳洲小築,便看見一羣丫鬟抱着一堆紅綢走過。
爲霜搖了搖頭,長樂公主沒了,傅延年在這公主府娶新人,着實不太地道。
忽然,角落裡出現一道身影,爲霜不禁睜大了眼。
那道身影......
那不是已經沒了的長樂公主麼?
爲霜立馬追了上去,但等她到那裡的時候,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莫非是她瞧錯了?
爲霜搖了搖頭,當初長樂公主沒了的時候,秦國皇帝還不顧舊矩親自扶櫬,還力排衆議將長公主葬在了皇陵。
許是她眼花了,何況,人有相似,這指不定只是與長樂公主有幾分相似的人罷了。
爲霜正要轉身離去,卻落進一片燈影裡。
燈影流轉,爲霜在一盞盞轉鷺燈中,見夜裡浮出一幅又一幅畫。
畫上有一男一女,兩人在長街執手,另一幅是一男子手執長劍,而他的劍上落着一隻蜻蜓。
長樂公主的名字便是秦青亭。
爲霜心中觸動,卻忽然在這燈影中瞧見了一人,那人也恰好看向她。
“你是蔚爲霜?”
那人正是傅延年。
爲霜本以爲傅延年是負心郎,但見他又站在這畫滿長樂公主和傅延年的轉鷺燈中,一時倒不知兩人之間的情真與否,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正是。”過了許久,爲霜纔回過神來。
“這都是你做的麼?”爲霜指着面前的轉鷺燈問道。
“正是。”傅延年扶了扶身旁的一盞轉鷺燈。
“多謝駙馬收留,夜深了,爲霜便不叨擾了,先行一步。”
爲霜正欲告辭回芳洲小築去,傅延年卻忽然叫住了她。
“蔚姑娘?”
爲霜轉頭,定定地看着傅延年。
“若是你的夫君傷了你,你會原諒他嗎?”
爲霜頓了頓,隨即道:“此事駙馬不該問我,該問長樂公主,或者,該問駙馬即將進門的妻子纔是。”
傅延年聞言神色黯然,默默地看着那一排排轉鷺燈。
爲霜忽然心生不忍,轉身便往芳洲小築而去。
爲霜本以爲自個兒不會迷路,卻不成想,在公主府中轉來轉去,竟是到了治薔院。
爲霜心塞地看着頭頂寫着“治薔院”三個字的匾額,站了一會兒後,爲霜便打算轉身往回走,她不信她今日找不到回芳洲小築的路。
爲霜正要轉身而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舞劍聲。
劍氣劃破長空,能做到這一點之人,武功絕對不俗。
爲霜雖不是愛耍劍之人,但畢竟是在江湖闖過幾年的人,她對這劍術一事,也多多少少有幾分見識。
舞劍之人腳步輕盈,呼吸沉穩,定是輕功極好,內力充沛之人。
爲霜忍不住治薔院裡走去,治薔院的門亦是半掩着。
爲霜悄然站在門口,看着院子裡那道舞劍的身影。
她正驚歎於舞劍之人的劍術高超之時,卻忽然瞥見了那舞劍之人腰間懸着的玉環。
這玉環,她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水環珮。
爲霜定睛一看,這纔看清了舞劍之人的臉。
竟是月如襟!
月如襟有一張很好看的臉,這事兒爲霜是知曉的。
但月如襟有一顆比誰都要淡薄的心,這事兒全江湖都是知曉的。
當初得知水環珮要嫁給月如襟時,她可是揪着一顆心的,誰知如今兩人竟和離了……
爲霜想,她今晚一定是踩了狗屎。
發覺這男子是月如襟後,縱是這人的劍術再好,爲霜都沒了再看下去的心思。
爲霜轉身便踏進夜色,接着找尋回芳洲小築的路了。
夜色愈發冷清了,爲霜卻連半個僕從都未曾看見。
果真是天要亡她嗎?
爲霜正嘆息的時候,悠長的小路上卻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你來找我?”
爲霜不必擡頭,也知曉這人是誰。
“正是。”
他的聲音溫和如春風,柔軟似琴聲,拂過她心。
她擡眸望去,只看見,月色下有一朵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