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亭走進屋裡的時候,傅延年正埋頭在書桌上處理着公務。
青亭放下一盞冰杏茶,幽幽道:“傅延年,今日是除夕。”
傅延年放下筆,用手指戳了戳青亭的額頭,嘆道:“我知曉。”
“你今日……”青亭欲言又止地道。
早前鄧大人便遞了帖子來邀她和傅延年去鄧府過年,她自然是推拒了此事,只是,她還不曾問過傅延年的心思……
傅延年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卻忽然笑了笑,道:“我自會陪着你。”
“別動。”傅延年忽然伸出一隻手捉住了青亭的肩膀。
青亭被傅延年嚇得不敢動彈,她站在原地,仍是不明所以,但傅延年卻是溫潤一笑,拿出了一支白玉蜻蜓簪緩緩插進了青亭的發間。
“之前在街上瞧見了,便替你買了一支。”
傅延年居然替她買了簪子,心頭涌起一股歡喜,青亭立刻到了梳妝鏡前,看着梳妝鏡裡的自己,那支白玉蜻蜓簪上的蜻蜓栩栩如生,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發上。
青亭不知爲何,忽然多了一絲甜蜜。
這是傅延年送她的第一根簪子,往日裡,他也只是送過她幾次話本而已。
她並不歆羨舉案齊眉的夫妻,只要有肯爲她買一根簪子的傅延年,她便知足了。
青亭笑了笑,眼裡是難有的活潑,她忽然轉身走到傅延年面前,用雙手捧着傅延年的臉,緩緩道:“郎君如玉,倒讓我捨不得下嘴了。”
傅延年溫潤一笑,道:“佳人亦如玉,但我卻是捨得的。”
青亭沒說話,在這種時候,似乎任何言語都會毀去這一刻。
她想記住這一刻,到來日垂垂老矣之時,她或許還會想起此時此人,在她正當年華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人,那麼巧,這個人也終於喜歡上了她。
除夕的下午,傅延年和青亭把別院裡的下人們都放回了家,讓他們各自和親人團聚去了。
兩人在院子裡忙活着,準備做拔霞供。
“阿衿,我以爲你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青亭笑了笑,沒說話,之前傅延年也問過她什麼時候學的廚藝,她自幼便愛折騰吃食,自然不會有不沾陽春水的時候。
“這拔霞供的名字倒是很雅。”傅延年緩緩道,他在江湖這些年,火鍋倒是吃過不少,而這拔霞供卻是頭一回。
青亭切肉的手一頓,道:“然也,當初我在《山家清供》裡瞧見這名字時,都未曾猜出這是什麼,後來才明白,這原和火鍋沒甚差別。”
待到兩人把吃食都準備好的時候,天已快黑了。
“傅延年,你快去給本宮把這兒的燈都點了。”青亭毫不客氣地對着傅延年吩咐道。
傅延年打趣道:“長樂公主的架子倒是很大。”
“你敢不從?”
“在下不敢不從。”
傅延年笑道,乖乖地在院子裡點起了燈籠,又在桌上放了那日他和青亭一起做的那一盞轉鷺燈。
光影流轉,鍋裡也漸漸沸騰起來了。
青亭用筷子夾起一塊鯽魚在鍋裡涮了起來,傅延年也熟練地在鍋裡燙着鯽魚。
青亭涮好鯽魚後夾到了傅延年的碗裡,柔聲道:“駙馬請。”
傅延年笑了笑,把自己燙好的那一塊鯽魚夾到了青亭碗裡,溫聲道:“公主先請。”
這頓飯,是青亭和傅延年這些年來難有的安謐時刻。
兩人吃飽喝足躺後,青亭忽然又起了幾分喝酒的心思,她看向傅延年道:“之前我們一同在重巒閣喝酒之事,你可還記得?”
傅延年點了點頭,他自然還記得,青亭的酒量居然遠遠好過他。
兩人提了兩壇酒上了屋頂,坐到了半夜纔回房睡下。
初九的時候,傅延年已將手中的差事辦得差不多的時候,青亭和傅延年便欲動身回京城。
“怎麼?捨不得走嗎?”青亭笑了笑,看向傅延年。
傅延年搖了搖頭,正欲說話的時候,忽然生了變故。
“傅公子……”
角落裡忽然出現一雙繡鞋,青亭定睛一看,那是一雙綴着珍珠的繡鞋。
從那雙緊握的手中,青亭察覺到,身旁的人在看見這人時,身子僵了一下。
來人竟是常素月,她這幾年的噩夢!
她一身紅衣,眉目溫和,舉手投足間皆是溫婉。
於是,回京的路上便多了一人,常素月。
明日便到京城了,趁着傅延年午睡的功夫,青亭到船艙外透氣。
這幾日她在夜裡醒來之時總是看不見傅延年的身影,待她出了船艙尋他時,卻看見他和常素月立在船頭,就像一對拆不散的璧人。
她的夢醒了嗎?
青亭站在船上,此刻是清晨,加之回京是北行,秦國是越往北越冷,從江裡吹過來的風仍有幾分寒冽之氣夾雜其中。
“公主有禮。”
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青亭閉上眼,常素月就像藤蔓,不聲不響地纏住你,等到你發覺時,她已長成了你的噩夢。
青亭徐徐轉過身,看向來人,來人正是常素月。
“聽說公主在追查落水一事,公主莫非不想知道,那一日究竟是誰害公主落了水嗎?”
青亭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常素月,常素月臉上的笑落在她眼裡,她只覺得刺眼得很,她並不企盼常素月會告訴她什麼答案。
青亭轉身正欲走,常素月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走不動了。
“是我動的手,可是你知曉爲何你查不到任何痕跡嗎?”一向溫婉聰慧的常素月臉上忽然多了幾分佞氣。
常素月笑得猙獰,道:“因爲你的好夫君,傅延年,他替我掩去了所有痕跡。”
青亭轉身,一步一步走到常素月面前,緩緩道:“你說的話,本宮一個字都不會信,常小姐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纔是。”
常素月溫婉一笑,用手緩緩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彷彿肚子裡有一件絕世珍寶,她曼聲道:“若是我說,我有了傅延年的孩子呢。”
青亭如被人在陽春三月的時候丟到冰窖裡,指甲掐進手心,她依舊毫無察覺,她看着常素月,緩緩道:“你說什麼?”
“我有了他的孩子。”常素月笑得宛如一彎明月。
青亭往後一退,道:“常小姐願意犧牲自己的名聲,但本宮卻不捨得駙馬他讓常小姐沾染分毫,因爲,本宮覺得,常小姐的心思,太髒。”
常素月臉色一白,咬了咬脣,道:“傅延年他腰間有一處刀疤,不知公主可知曉?”
青亭心裡咯噔一下,傅延年他腰間有一處刀疤,這事她是知曉的,但這事,除非貼身伺候之人,旁的人是再難知道的,常素月她和傅延年莫非……
青亭心頭一痛,卻依舊笑着道:“便縱是駙馬的孩子又如何?左右是多一個妾的事,不知若是常國公知曉常小姐上趕着做妾,又會如何呢?”
常素月道:“公主,若是來日我進了門,少不得要喊你姐姐的,我本是想好好和你談談的,但如今看來,倒是談不妥了。”
要一個人把她的心上人分出一半來,這是擱到誰身上也談不妥的事。青亭諷刺地想道。
青亭微微一笑,摘下一片柳葉,扔進了水裡,柳葉浮在水上,並未沉下去。
她緩緩道:“本宮姓秦,沒有姓常的妹妹,常小姐在這裡好好賞賞景罷,待到顯懷了,想必常國公就不忍心讓常小姐出門了。”
青亭說完便轉身離開,不再理會身後的常素月。
但常素月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她的耳裡。
“公主若是不信,三日後的午時到重巒閣便知。”
回到船艙,確信離常素月足夠遠的時候,青亭才卸下防備,無力地靠在了柱子上。
常素月肚子裡的孩子果真是傅延年的嗎?她想騙自己那不是,但傅延年在名州府見到常素月時的異樣,傅延年同常素月……
回到京城後,皇兄和表哥都出乎意料地並未對她多加責備,只是叮囑她下次不可如此魯莽。
皇兄沒有責怪她,青亭覺着她是該高興的,但她的心卻彷彿被人挖去了一塊。
三日後的辰時,青亭起身的時候,傅延年正在穿衣。
“你今日還要出去麼?”青亭笑得很勉強。
傅延年正忙着穿衣,卻沒注意道青亭的異常。
“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
“什麼事?”
傅延年愣了愣,倒是不曾想過青亭會追根究底,他緩緩道:“是公務。”
傅延年用了早膳後,便匆匆離開了。
桂花糕端着一盤桂花糕走了進來,一邊狐疑地道:“怎的駙馬這般匆忙?”
公主和駙馬自從從名州府回來後,兩人之間便親暱了許多,駙馬還搬進了公主的明珠院,這擱在從前,簡直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
公主她總算苦盡甘來了,桂花糕默默想道。
青亭目送着傅延年遠去,隨即,默然轉身,在匣子裡揀了一塊手帕塞進了袖中。
她想知道,傅延年和常素月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可對外人道的秘密。
青亭編了一個藉口,便騙過杏花糕,獨自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