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別轉了,再轉我都要暈了!”
綠蘿苑正房,忍無可忍的三太太猛地一拍巴掌,衝着團團轉的三老爺厲吼了一聲。然而,她等來的不是往日立時擠出笑容賠小心的丈夫,而是一記怒瞪。
“頭髮長見識短!讓你派人好好看着那女人,你倒好,故意放縱了人去清芬館鬧!這下可好,老爺子回來了,把兩頭直接一封,裡頭到底出了什麼事,誰都不清楚不知道!”
“關我什麼事,我怎麼知道那丫頭竟敢偷懶,,她是睡着了纔沒注意人溜出去的!”三太太猶自不服氣地反駁道,“再說了,老太爺憑什麼胳膊肘往外拐,盡幫着那個外姓兒!”
“就憑他是老太爺!”越三老爺又氣又急,指着媳婦的鼻子就罵道,“好,就算之前看着那女人的丫頭偷懶,她們母子三個出來,沿路遇到了多少人,怎麼就沒有一個稟報上來的?這家裡是你經管的,平日你看上去威風八面,可出了問題,一樣是要你頂缸!”
直到這時候,三太太終於流露出了幾許慌亂。哪怕她平日再怎麼瞧不起不會做官,只能打理家中庶務的丈夫,可她也深知那是自己在越家立足的倚靠。
於是,她調整心態放軟了身段,說了幾句低聲下氣的話,等到越三老爺無奈數落了他幾句,最終暗示她到時候見機咬了二太太下水,她自然慌忙點了點頭。可就在跟着越三老爺出門去鶴鳴軒求見越老太爺之前,她突然心中一動道:“你說這事情會不會是大嫂乾的?”
“胡說八道什麼!”越三老爺幾乎想都不想就厲聲喝止,見三太太滿臉不服氣,他那張臉瞬間變得無比陰沉。
“我可警告你,這家裡就算大哥,我氣急了也敢惹,唯有對大嫂,我是絕不敢動半點歪心思。當初老爺子遇到最大危機的那一次,是她奔前走後,又絞盡腦汁動用了母族那邊很多人脈,這才竭力度過的,連老爺子都記這份情!”
三太太登時大驚失色:“我怎麼沒聽說過?”
“那會兒你還沒進門呢,爹的官還小,事後她又從不居功,老爺子也不會沒事把這段最丟臉的經歷拿出來說,但心裡卻還是記情的。”說到這裡,三老爺又鄭重其事地告誡道,“大嫂如果要想奪權,你壓根就管不了那麼多年家!看看長房三個兒子兩個孫子,再看看咱們!”
當三太太委委屈屈跟着三老爺來到鶴鳴軒前頭時,就只見越秀一扶着大太太,還有二老爺夫妻全都到了,可這會兒竟是沒有進去,而是站在院子裡。
儘管四月初的黃昏已經沒什麼涼意,但三太太還從來沒被老太爺這樣晾過,如今一塊被晾着的還有妯娌和伯伯,長房重長孫,她就是平日再作威作福,也不禁有些戰戰兢兢了。
不多時,她沒有等到越老太爺傳進,卻等到了老太爺那熟悉的身影出來。發現並沒有越千秋,她不知怎的悄悄鬆了一口氣。自從那一日拜師宴之後,她竟是對這小孩兒有些發怵。只不過在心裡,她卻安慰自己說,那是因爲顧忌他的師父,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
“都來了?”老太爺掃了一眼如今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兒子媳婦,冷淡地說道,“這些日子家裡就沒消停過,你們嫌煩,我也一樣嫌煩。今天這所謂的老四媳婦帶了兒女來投,我也不勞煩你們,親自斷了。”
他稍稍一頓,接下來就迸出了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接下來我也懶得囉嗦,分家吧。”
這最後三個字一出,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頓時呆若木雞。可還沒等他們死活懇求,大太太就第一個屈膝行禮道:“老太爺何出此言?父母在,不分家,這要是傳出去,越家子子孫孫豈不是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說不孝?我們若是做錯了什麼,老太爺明說,我們一定改。”
“長安,把你祖母攙起來。”
越老太爺想都不想就吩咐了一聲,見越秀一動作飛快,穩穩扶起了大太太,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纔看向慌忙雙雙跪地的另外兩對兒子媳婦。見四人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他就不耐煩地說道:“現在知道這副死樣子,從前幹什麼去了?一個個都這麼大的人,居然還小心眼!”
越影一動不動地守在門口,儘管沒有回頭,卻能想見院子裡那些人會是如何噤若寒蟬。而他也猜到,在通往清芬館的那條夾道,越千秋和嚴詡必定在偷看熱鬧。
越千秋確實正在偷看熱鬧,但嚴詡卻不在。用嚴郎的話來說,不過就是算計家產,爭寵奪權的那點勾當,和朝中沒什麼兩樣,看了心煩。
可嚴詡身爲東陽長公主的獨子,能夠大度不在乎這些,越千秋卻不行,他倒不在乎要老太爺分給自己多少東西,他在乎的是老爺子怎麼想的。
分家?嚇人的吧?應該不是當真的吧?
他貓着腰躲在陰影處,豎起耳朵專心致志地聽動靜,完全沒察覺到背後周霽月那盯着自己後背的眼神。他完全不知道,因爲老太爺那幾乎揍了準太子的陳述,他成了小丫頭的崇拜對象,直到他感覺到有人在捅自己的背後,回頭一看,這纔看到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霽月,有話一會兒說,讓我先聽聽爺爺到底想說啥?爺爺太狡猾了,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似的,讓別人怎麼活?”
越千秋趁機吐槽,等周霽月默默點了點頭,他就立刻扭過了腦袋,聚精會神繼續聽。
“我把千秋抱回來這麼多年,爲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捅破他身世,你們想過沒有?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嘴上沒個把門的?呸,那還不是因爲我想試試你們!一個個蠅營狗苟,就想算計着眼面前的那點蠅頭小利,他一個小孩子將來娶妻,用得着你們管,還不是我補貼?”
見兩個兒子唯有叩首而已,越老太爺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全都以爲你們老子我在朝中安若泰山?這就可能要去當宰相了?呸,官當得越大就越危險,這道理你們不懂?之前人家險些就要揪着我去尚主,萬一那個女人也失心瘋了,倒騰一出呢?只看到老子的風光,沒看到那如履薄冰的艱險,還居然給我後院起火,反了你們!”
這一次,連二太太和三太太也齊齊低下頭去,羞愧得無地自容,臉上和火燒似的,哪裡還敢吭聲?這時候,她們第一次希望素來又敬又怕的大太太能站出來說句話。
可大太太卻始終沉默着,她甚至輕輕用手在一旁越秀一那微微有些顫抖的手上拍了拍,示意孫子不要害怕。
“全都給我記着,千秋當然是老四的兒子,否則我沒事幹了,抱個孩子回來記在他名下?”
此話一出,那邊衆人的反應越千秋不知道,可他自己卻着實嚇了一跳,蹲得有些痠麻的腳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等回過神來,他卻不由得暗歎老爺子大大狡猾的。
那場火災之後邂逅越老太爺,着實是他這一世最大的福氣,可那和越四老爺有一毛錢關係嗎?
他在鶴鳴軒呆了這麼好幾年,可從來沒聽到老太爺提及他和四老爺有啥關聯……反而他一直聽老太爺嚷嚷說,看他給小四找了個多好的兒子……
不過,越老太爺祭起分家這杆大殺器,然後又再丟出所謂他真正的身世,這算是再次把家裡人擰在一起了。這一放一收,深得兵家之道。
坐在地上的越千秋正在低頭琢磨着老爺子的兵法,突然只聽得身後再次被人捅了兩下。這一次,他着實有些不高興地回頭看去,正要告誡周霽月別那麼難纏,卻沒想到她滿臉緊張地對着自己點頭又搖頭,等意識到不對勁,他再回過頭時,卻發現越老太爺已經站在了面前。
“小兔崽子,就知道你在這。”
越千秋頭皮發麻地眼睜睜看着越老太爺揪住自己的衣領把自己往外拖,竟是忘了反抗。等到他現身院子裡,面對一大家子長輩,正擠出一絲笑容想說點什麼,背後就被拍了一巴掌。
“全都給我記住,這小兔崽子是我領大的,算計他就等於算計你們的老子!”
被拎着的越千秋見越秀一流露出了幾分真心羨慕,心想老爺子這發言固然太強勢,但感覺還真痛快。
有這麼個強人罩着,他難道不是求之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