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殿下近來真老實,居然安安靜靜呆在晉王府裡不曾生事!
這是徐厚聰一連數日在禁軍中聽到的最普遍的聲音。雖說同爲禁軍三將軍之一,他倒不曾狂妄到認爲自己能和蕭敬先相提並論,可如今汪楓在家照顧重傷的父親汪靖南,蕭敬先又禁足,他便理所當然地日日當值,可卻一直都聰明地把自己放在赫金童的輔佐者這一地位。
而這樣的謙遜也讓他收穫了赫金童的善意。兩個出身經歷全都迥異的人,如今卻也不時交談幾句,初步建立起了一定的聯繫。這一天,趁着談論蕭敬先這少有的安分,徐厚聰就試探性地問道:“赫五爺,皇上此番親征,不帶禁軍,連您和康尚宮也不曾隨行,就不怕危險?”
“危險?呵,這世上能威脅到皇上的叛將,還沒出生呢!”
赫金童對徐厚聰的試探倒也不反感,見其一副洗耳恭聽願聞其詳的樣子,他就滿臉從容地說:“想當初十幾年前的那位廢太子,爲什麼忌憚皇上?不就是因爲皇上赫赫軍功,威脅了他?皇上在軍中威望素來極高,此番帶去的又都是一手提拔上來的軍官,最是可靠。”
他頓了一頓,這才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徐厚聰:“最重要的是,皇上這些年不但沒放下武藝,反而因爲日日思念,武藝更加精進。徐將軍,不是我貶低你,論箭術也許你略勝一籌,可要真的比拼武藝,無論是平時切磋,還是戰陣拼殺,皇上都勝過你!”
徐厚聰沒想到赫金童竟然會拿自己和北燕皇帝比武藝,不禁有些錯愕。這要是放在南邊,別說皇帝,就連那些牧守一方的縣令或是太守,都恥於談武,更不要說和一個臣子較量武藝高低了。所以,他再一次確認北燕確實是武者的天堂,卻也少不得附和了兩句。
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赫金童竟彷彿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唏噓不已地說:“只可惜現在能陪皇上練幾招的,也就是身邊這幾個人。從前晉王殿下倒是願意做個對手,可這些年他越來越瘋,皇上再召他入宮比武,他卻是死都不肯了。皇上連個對手都沒有,高處不勝寒啊!”
別說蕭敬先,如果皇帝找他去比武,他也一定會誠惶誠恐推辭。打贏當然絕對不行,可要怎麼輸也同樣太考驗人了。最重要的是,萬一失手,那可怎麼辦?
就在徐厚聰暗自發愁這話題實在是太危險,絞盡腦汁想要換個別的話題時,他就只見自己在探過赫金童口氣後,調進禁軍當隨身親衛的心腹弟子趙青匆匆過來,一貫沉穩謹慎的人竟是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他意識到一定是出事了,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師父……”趙青甚至忘了徐厚聰反覆囑咐,在宮裡這種地方一定不能把私底下的稱呼拿出來,衝到徐厚聰面前就低聲說道,“家裡出事了!慶豐年悍然出手,擄走了小師弟!”
縱使平日裡再能喜怒不形於色,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徐厚聰還是遽然色變。他妻子亡故,只有一雙兒女,其中長女嫁的便是一個他很看好的心腹弟子,而唯一的幼子因爲只有十二歲,他雖悉心栽培,可因爲資質的關係,比幾個統領的師兄弟還要差些。
可那終究是他這個鰥夫的獨子!
“混賬……該死……家裡留了這麼多人,怎會讓慶豐年得手的?”
雖說自己如今隨侍師父,並不負責那座新賜下的將軍府防務,可趙青還是慚愧地低下了頭。他和幾個徐厚聰最看重的師兄弟無一例外,都是徐厚聰收養的孤兒,故而什麼家國大義都比不上師父的養育之恩。所以這會兒,他忍不住替幾個師兄感到內疚。
他只能訥訥說:“二師兄說,慶豐年有人接應,而且追上去的時候,被幾輛糧車堵住了,那幾個苦力被抓之後,只說收了錢,卻什麼都不知道……”
意識到那是蓄意針對自己的行動,徐厚聰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赫金童,權衡再三,最終朝人走了過去。他之前早就已經認識到,赫金童是個武藝精熟的高手,哪怕趙青壓低聲音,剛剛的話恐怕也瞞不過對方,此時大步上前後索性就深深一躬身。
“赫五爺,我恐怕要出宮一趟。”
“你家裡這件事實在是蹊蹺。”赫金童眉頭擰成了一個結,有些狐疑地說,“就算是皇上走了,那些化整爲零溜走的南朝使團的人有心搗亂,可費盡心思在大庭廣衆之下擄走你的兒子,他們是希望換取什麼條件?你是禁軍左將軍,又不管城防營!”
唯一的兒子如今在人手裡,徐厚聰當然也想過此節,甚至還猜測對方是否要藉此圍逼他做一些不利於北燕的事。
此時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我既然已經離開南吳,又受陛下大恩,自當效忠大燕。若是有人用兒子要挾我,我日後便是殺人盈野,也會爲他報仇!”
“嗯,徐將軍你這份心我知道,不過你也不必太悲觀。”
赫金童伸手把徐厚聰攙扶了起來,細細思量片刻,他就生出了一個主意:“這樣吧,你去晉王府見一見晉王。南朝使團的第三號人物越千秋還在他那兒。皇上好吃好喝養着他,還凡事由着他慣着他,他從前不是對你不錯嗎?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也得給你一個交待!”
徐厚聰就是想從赫金童口中掏出這樣一句話,此時不禁大喜過望。他也顧不得什麼面子,竟是納頭便拜道:“若是能救回犬子,五爺就是我的恩人!”
赫金童自然少不得伸手去拽人,可徐厚聰運足了勁力,竟是真的磕了一個頭,他不由得爲之動容。畢竟,平日裡那些皇親國戚對他客氣歸客氣,不過是看在他背後的皇帝面子上。徐厚聰卻是爲了救子心切,感激他出的這個主意而如此禮待,意義自是截然不同。
“這樣,我派個人跟你去。晉王蕭敬先最近這幾天雖說安分,可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瘋。如果他從中作梗,你不要和他力爭,趕緊回來,我親自調兵同你去!”
這樣的承諾只不過是一次輕飄飄的叩頭就換了來,徐厚聰只覺得划算極了,當下又是千恩萬謝。
等到他帶着赫金童派的那個內侍以及趙青匆匆出宮,一路疾馳到了晉王府,眼見那個內侍先到門上去交涉了,他聽到身側傳來了一聲欲言又止的師父,當即嘆了一口氣。
“男兒膝下是有黃金,可也沒必要拘泥太過!赫五爺這種人,多少人想給他磕頭也沒有門路,更何況我這些時日從他那兒學了不少東西,這次他更是給我幫了這樣大的忙!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那是因爲我對皇上忠誠,所以他纔對我如此關照,你明白嗎?”
趙青雖說心下還沒轉過彎來,可師父都這麼說了,他也不敢回嘴,只能唯唯應是。
然而,不多時,那個赫金童指派來的內侍卻是迴轉了來,眉頭緊皺地對徐厚聰說:“徐將軍,剛剛得到消息,晉王殿下和越九公子出門去了。”
徐厚聰頓時心裡咯噔一下。兒子遭擄,蕭敬先偏偏在這時候和越千秋出了府,這怎麼可能是偶然?即便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蕭敬先地位相差巨大,此時仍不禁脫口而出道:“他們不是還在閉門禁足期嗎?”
那內侍因着赫金童的吩咐,再加上徐厚聰一路對他頗爲禮遇,他不知不覺偏向其幾分。而蕭敬先素來目中無人,他對這位晉王從來談不上好感,當下就沒好氣地說:“晉王殿下大概是我行我素慣了,連皇上的處分都敢不遵。門上說他們是去見探望大公主了,可誰知道真假?”
沒錯,大公主因爲之前那件事受驚過度在家靜養,這也不是第一天,怎麼蕭敬先這就突然想起去探望人了?再說,就因爲蕭敬先之前那番言行,大公主不把蕭敬先恨之入骨纔怪!
徐厚聰心念數轉,隨即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敢問公公,他們走了多久?”
“說是大概一個時辰前出的門。”
徐厚聰不由得看了趙青一眼,見其臉色微變,顯然也想到了蕭敬先和越千秋等人出去的時間和徐府遭襲對得上,他不禁更是心煩意亂。可就在他越想越懷疑,越懷疑則越煩躁的時候,他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着,他就看到了一騎人風馳電掣一般往這邊奔來。
隨着那一騎人越來越近,徐厚聰就看清楚了伏在馬背上的騎手身上赫然是斑斑血跡,登時吃驚不小。而等到對方大聲嚷嚷出一句話,他就顧不得其他,立時飛身迎了上去。
“快去救晉王殿下……殿下遇刺了!”
隨着徐厚聰一把勒停了馬,他就只見馬背上那騎手幾乎滑落了下來。肩膀上腿上胳膊上好幾道傷口,可最要命的還是背上竟是深深扎着一支箭!當他把人從馬背上攙扶了下來時,晉王府終於大門敞開,一大堆侍衛從裡頭涌了出來。
而那個重傷的騎士靠在徐厚聰身上,艱難地開口說道:“殿下在寧安街……快!”
面對這樣的突發狀況,徐厚聰心念一轉,厲聲說道:“不要亂,寧安街距離此地不過兩條街,不要去牽馬了,你們隨我立時過去截擊刺客!”
趙青還來不及反對,就只見師父把懷中傷者推給了自己,繼而連着發下一條條命令,竟是越俎代庖指揮起了晉王府侍衛。當徐厚聰真的帶着數十名侍衛風風火火地離開時,他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把那重傷的騎士轉交給了那個呆若木雞的內侍。
“還請公公代爲照顧一下他,我跟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