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析皓待厲崑崙走得見不着人影,方解kai那車伕囧道,命他即刻趕車,自己縱身一躍,跳入車廂之中,卻見林凜面色蒼白,靠着車窗心事重重,見到白析皓進來,眼神閃爍,難過地道:“析皓,我適才,逼人太甚了罷?”

白析皓喟嘆一聲,過去握住他冰涼的手,微笑道:“你說的什麼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你令厲崑崙知難而退,三言兩語,花去眼前危機,這等本事,白析皓可萬萬不及。”

林凜搖搖頭,苦笑道:“口舌之利,不過雕蟲小技,剛剛一番話,雖是不得已而爲之,可句句是戳着人的痛處,析皓,”他頓了頓,躊躇着道:“我,我覺着今兒個,決絕過了頭了。”

白析皓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他的手,輕輕揉搓,試圖令那冰涼重新暖起來。

林凜眼神幽遠,傷感地道:“如今想起來,厲崑崙也無什麼對不住我之處。他自小便心存鴻浩之志,滿腦子忠君愛民,皇帝便是讓他取了自己首級獻上,只要他覺着有利國計民生,怕也會毫不猶豫刎頸自盡,又如何顧及得上我這等非親非故之人?王福全直接往我藥裡下毒,我都能原諒,更何況他?只是,只是不說這等狠話,”他心情低落地垂下眼瞼,道:“不重重傷他,又怎能令他黯然離去,怎能確保他事後不上奏密報,我明知他一片真心,卻到了了,還是利用他一片真心,我這般只爲自己謀算考慮,對他人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與當日那些人所爲,又有何區別?”

白析皓嘆了口氣,將他的手貼到自己臉頰上,柔聲喚道:“凜凜,凜凜,看我,”他撫上林凜的臉頰,看進他的眼睛,道:“這當中區別甚大。你當日,是被逼無奈,而厲崑崙,卻是心甘情願。如今他雖傷心失意,可待日後想起能如此助你逃離朝堂,當會有無盡欣喜。易地而處,我也必定如此,你,也會如此。”

林凜顫巍巍地道:“可,可我連那一面,都不肯相見??????”

“凜凜,”白析皓打斷他,道:“你若見了,豈不前功盡棄?再則,你見了他,又有何用?當斷不斷,不是你的做派啊。”

林凜點頭道:“我自然曉得如何去做方爲妥當,只是這麼做了,心裡卻止不住要難過。”

白析皓心中忐忑不安,禁不住試探着道:“你,你對厲崑崙??????”

林凜驚詫地睜大眼,道:“析皓,你怎會作這般想?”他有些赧顏,調轉視線,支支吾吾地道:“別說我眼下這種狀況,便是能,能,也,也斷不會捨近求遠??????”

他便是立誓斬斷過往,重新爲人,那內裡,卻仍是溫文含蓄的xing子。能說到這個份上,已是極致,白析皓大喜過望,握着他的手禁不住有些發抖,連聲道:“凜凜,好凜凜,你纔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林凜這次卻緊閉雙脣,怎麼也不肯多說一句。白析皓呵呵大笑,一把將他抱入懷中,搖着他道:“你說的,絕不捨近求遠,林公子千金一諾,可不許食言,不,是我定不會離你半步,定不叫你食言。”

他身上好不掩飾的純粹歡樂似乎也有些感染到林凜,令適才不得已傷了厲崑崙的愧疚沖淡不少。他任由白析皓擁着自己,想着這人如此驕傲不凡,原本合該閱盡風花雪月,灑脫肆意,寵辱不驚,卻因着自己一句甚至算不得承諾的話而高興得如同一個孩童,心下感慨萬千,臉上卻也不禁露出淡淡微笑,縱是想提醒他,纔剛那話,不過是假設,做不得準,自己心如枯槁,又如何能迴應這等深情厚意?可白析皓的歡樂卻太過溫暖單純,令人不忍破壞,這樣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車馬往前,繼續奔走。厲崑崙既能找上門來,白析皓仔細想了想,遊船上的雜役奴僕,不是白家多年的老夥計,便是受了自己極大恩惠的,若說泄密雲雲,不太可能,唯一有問題的,便是那自己醫治過的病孩母子。自己當日衝撞儺禮,火中救人,想必在那等鄉野之間流傳甚廣,而當中唯有這母子二人,知道“夫人”的存在。厲崑崙何等人物,只要稍微有心,一探之下,便容易推測那前因後果。白析皓心知自己雖爲神醫,平素卻將醫德等物視爲狗屁,如此大費周章救一個窮人家的孩子,根本就情理不通,除非爲了某人。而這世間,不會對這等事坐視不救,又能遣動自己的,除了當日的蕭墨存,如今的林凜外,還能有誰?

他本就不是善於謀略盤算之人,如今一回想,才發覺自己定的行程計劃,破綻百出,不由渾身冒出一層冷汗。他面有憂色,林凜與其如此親近,如何不知?當下一笑,問道:“析皓可是憂心會被人察覺我詐死之事?”

白析皓滿心不願,卻也不得不點點頭,他雖藝高膽大,可那追查蕭墨存的兩撥人,都非同小可。想了想,白析皓道:“不若我們改道,不去溫泉別院了。”

“不用。”林凜笑了笑,道:“只管前去,無需改道。”

“可我擔心??????”

林凜拍拍白析皓的手掌,微笑道:“無需憂慮,厲崑崙會幫咱們。”

“你,你如此信得過他?”白析皓心裡有些吃味。

“析皓,”林凜好笑地看着他,道:“追查我的共有兩撥人,皇上和凌天盟。凌天盟那邊,當日蕭墨存自盡,是有目共睹的事,那個二當家既然能允小寶兒將蕭墨存的屍首運走,不管爲了什麼,只怕私心裡,便是蕭墨存死了,也是巴不得他離得越遠越好。衣冠冢假墓地這些,他自然會做,一是要全了凌天盟雞鳴狗盜的俠義之名,二是,”他頓了頓,淡淡道:“他一直覺着蕭墨存是禍水,正好藉此絕了他們首領的心思。故凌天盟有徐達升在那坐鎮,暫時不用擔憂。”

白析皓聽他語氣盡管平淡,可卻透着深深的憂色,心疼得緊,忙岔開話題道:“那朝廷那邊呢?”

“朝廷那邊麻煩點,當今皇上精明過人,只憑傳聞,斷不會輕信。可厲崑崙爲官十數載,雖不屑於鑽營取巧,然官場上瞞上不瞞下的那一套,他也心知肚明,不然,不會年紀輕輕,就官居一等帶刀侍衛。如我所猜不錯,他定會想一條死無對證的法子來。”

“死無對證?”

“析皓,你是江湖中人,不懂得朝堂那些貓膩,”林凜微笑了起來,道:“下級糊弄上級,講究的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蕭墨存到底死了不曾,無人親眼所見。可那小太監卻是活着的,只有他最後見過蕭墨存。厲崑崙要圓這個謊,便必須讓小太監死。”

“怎麼說?”

“那還不容易,世上險情處處,被盜賊劫殺了的,失足掉下深淵溝澗的,窮困潦倒,飢寒交迫餓死的,山高皇帝遠,難道皇上還會指派人來求證不成?便是求證了又如何,僞造一場事故,對厲崑崙來說,還不是輕而易舉?”

“我有些明白了,”白析皓笑道:“厲崑崙上奏的,只怕便是一半實情,一半虛情。皇帝在凌天盟應有暗探,查證蕭墨存自盡,非常容易,至於徐達升放了小寶兒出來這等事,有心查證,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小寶兒在尋厲大將軍途中,出了意外,將那遺體並自己均翻下山崖,厲崑崙找到之時,只餘下兩具屍首,不得已當即燒成灰,扶靈北上,以全旨意。”

“是啊,”林凜讚許地點點頭,微笑道:“如此一來,皇帝便是疑心,也無法責怪厲崑崙,該賞的還得賞。既然蕭墨存都死了,林凜自然該幹嘛幹嘛,至於你白神醫,傷心過度,一夜白髮,從此閉門謝客,寄情藥理,如此可好?”

“自然是好,本來我也需全力爲你解毒,□乏術啊。”白析皓呵呵低笑,又道:“不過,若白神醫不去找凌天盟的麻煩,似乎也說不過去,不若過幾日,我讓那等欠了我人情的江湖豪傑去挑他幾個分舵,再囑咐各地藥鋪,凡凌天盟的生意均不與他做,如何?”

林凜默然不語,良久方道:“能不要接觸他們,還是,不要接觸他們吧。”

若按白析皓的脾氣,此番只怕是要挑上凌天盟總壇,一舉殺了沈慕銳方纔解恨。只是又想,沈慕銳失了愛人,此刻哀慟,只怕很深,如此日日活着,受那等悔之晚矣的痛苦,實在比一刀殺了他還好得多。只是這話卻不能當着林凜的面講,他握緊林凜的手,笑得甚是得意,只覺天地寂寥,唯有此人足矣。

被厲崑崙這麼一耽擱,馬車足足走了一天,待到黃昏,方抵達白析皓的別院。樹影森森之間,只見一處精巧的院落露出飛檐,佔地不小,屋舍分部卻錯落有致。這裡附近村落不少,此時遠遠望去,也能見着處處炊煙。那別院大門掛起大紅燈籠,管事的在鄔智雄敦促下,早早領着丫鬟僕役上下打掃,此時均齊齊站在院外,等着那幾年不來一次的主子蒞臨這裡。

等了半天,方見着遠遠一輛灰撲撲的馬車緩緩而來,一應僕役侍從全無,管事的是白家老人,知道白析皓喜歡獨來獨往,見此倒也不吃驚,底下奴僕們卻詫異不已。他們多非家生奴才,不過是別院買下後,又招募過來的,對那未曾見面的家主好奇得緊。想着能如此大手筆置辦偌大一處宅子,卻只作偶來歇腳的別院,該是何等富貴之人,出門自然僕役成羣,講究異常,誰知一見,卻只有一輛樸素無華的馬車。

馬車一停,白析皓跳了下來,一眼瞧着黑壓壓站着數十人,臉色登時一沉,鄔智雄並管事的迎了上來,還沒來得及問安,便被白析皓呵斥道:“怎麼回事?哪裡弄來這許些人?不知道我這裡是煉藥靜養的所在麼?”他目光甚爲銳利,一眼就瞧見,那靜候着的,除了一干奴僕,另有兩個打扮俏麗,穿紅戴綠的女子,瞧向自己的眼神含羞帶怯,一望即知,是管事弄來的侍妾之流。若在平時,他便是瞧不上這等姿色,也不至於如何發作,可現在林凜就在後面車中,好不容易,兩人關係纔有點進展,如何能讓他見着這個?

白析皓眼神愈發yin狠,直勾勾地盯着那管事,冷冰冰地道:“白季春,我還不知道,你爲麼會辦事。”

那管事嚇得有些腿軟,勉強笑道:“爺,這,這都是小的分內之事。”

“你的分內之事,倒管到我的頭上來了,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他眼神微眯,手慢慢舉起,鄔老大忙道:“主人,萬萬不可,夫人還在車中呢。”

白析皓神色一凜,放下手,對那哆哆嗦嗦的管事咬牙道:“立即將那兩個女的給我遣了,沒用的家僕也都遣了,你若是再讓我見着這麼多人跟集市一般,休怪我不念舊情!”

管事的汗如雨下,頭點得如啄米雞一般,白析皓揚聲道:“我與夫人在內院,平日裡除了近身服侍的幾人,其餘人若敢靠近,莫怪我家法無情!鄔智雄!”

“在。”

“給我好好管管這些個人,別讓人說,白家的御下不嚴,瞧了笑話!”

“是。”鄔智雄忙應着,隨即又滿臉堆笑道:“爺,您先攜夫人進內院歇着,夫人那個小廝,此刻已備好熱水膳食。內院的陳設用具都按您吩咐備好了,那藥室我瞧了,許多藥都不曾來得及備齊,明兒個我命小幺兒快馬加鞭,去最近的城裡咱們‘春暉堂’運去。”

白析皓點點頭,道:“你拿我的令牌去,每家春暉堂,庫裡均要難得的東西,別讓那掌櫃的藏私。”

他轉過頭,冷冷地道:“還不散了,瞧熱鬧要瞧到幾時?”

底下人個個噤若寒蟬,忙不迭地都散了,那兩名女子原本瞧了白析皓人才非凡,正芳心可可,冷不丁地被澆了一桶冰水,想哭,卻見白析皓冷冽毒辣,哪裡敢再作怪,忙掩面匆匆下了。

白析皓這才緩了臉色,跳上車,林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纔剛好像白爺在施下馬威啊。”

白析皓笑了起來,道:“不如此,有那起嚼舌根的壞了事,豈不麻煩?”他替林凜將那雪狐皮斗篷繫好,帶上帽子,林凜止住他,道:“我自己走。”

白析皓笑而不答,伸手一把將他打橫抱起,林凜“啊”了一聲,微怒道:“我又不是殘廢,做什麼老抱來抱去?”

白析皓笑道:“夜寒路長,你想散步觀景,以後多的是機會,此刻趕緊歇着去,坐了一天馬車,也累壞了。”

林凜眉頭一蹙,正待說什麼,卻忽然之間,聽得遠遠的,似乎有一陣胡琴之聲傳來,琴聲淒厲,於此山間聽來,令人無端心中悲切。

白析皓皺了眉道:“什麼人拉琴拉得如此難聽。”

林凜搖搖頭,疑惑道:“析皓,這調子好生熟悉,我似乎,在那聽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