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郝風樓的話,這些匠人還有疑慮。
其實早在天子關注這船廠之前,遠在紫金山的神武衛便已經開始佈置。
神武衛的骨幹人手並不多,不過卻是組織嚴密、財力雄厚,在外圍,也有不少三教九流,平時,雖然不能做到將所有的消息全部掌握在手裡,可是一旦要打算深究時,效率便大大不同了。
幾日時間,便開始佈置,招募外圍人員,潛伏各處,組成了一道情報網之後,便開始打探各種流言蜚語,這些流言蜚語,再經過各種求證和篩選,最後出現在了神武衛的書吏房,書吏房將消息彙總,標明瞭事情的輕重緩急,再下達命令,讓下頭的校尉、力士繼續跟進。
朱謙的底細,早被郝風樓查了個一乾二淨,之所以郝風樓按兵不動,原因只有一個。
他需要造船的資料,他已經感覺到,朱謙對自己早有戒心,而自己索性便一副旁敲側擊的樣子,上門‘求教’。
須知一個對自己有戒心的人,當自己去旁敲側擊的時候,他非但不會表現沉默,反而會談興正濃,理由……很簡單,因爲他也需要藉着‘閒聊’來試探自己,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發現了他的馬腳,更想知道,自己查到了哪裡。
而且,郝風樓把握住了這朱謙的心思,此人對自己越是警惕,就越加不敢說假話,只要自己不問到核心的問題,至於如何造船,他必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爲此人十分謹慎,一個謹慎的人,怎麼會在無關緊要的問題上說假話,一旦被人識破,那麼他的信用值,在郝風樓心裡就徹底破產。到時候郝風樓旁敲側擊其他核心的問題,自己想要誤導郝風樓,郝風樓會相信嗎?
這一個月來,其實都是心理戰。造船,尤其是造寶船,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東西,而唯有這位久在船廠的郎中,卻最是知根知底,不得不說,朱謙算是一個能幹的官員,這和絕大多數官員不同。
甚至於……郝風樓並不願意將這個人置之死地,只是可惜,事到如今這個地步。郝風樓已經不打算再留他了。
“你們說……放心,本官爲你們做主,你們怕他?你們爲何怕他,他不過是個五品的郎中,他算是什麼東西?本官保證。明日之後,你們便再看不到他,更不必擔心他報復。此人這般對待你們,你們還要遮遮掩掩,想想你們的孩子,他們的在天之靈,願意看到你們如此嗎?”
郝風樓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
一個船匠老淚縱橫:“大人做主。小人……小人不過是個匠戶,打小,就在這船廠做工,大人想必知道,在這船廠,匠戶就是豬狗。人家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一個幫工,瞧你不順眼,也可以讓你往死裡打。不只是小人。即便是小人的妻女,又何嘗不是如此?咱們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都住在這船廠,永遠都不能脫籍,永遠都要看人眼色。”
“建文二年,這朱郎中,突然派了人來,說是要讓小人的女兒,去服侍上官,其實……這種事也是有的,匠戶人家,沒有別的出入,能讓女兒去給官人爲僕,也算是一條出入,當時小女不過十一歲,我和他娘商議之後,便送去了朱家,可是此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說到這裡時,這船匠已經老淚縱橫,道:“誰知……誰知……後來,女兒再沒有了消息,我託人進府去打聽,裡頭的人說,並不曾見到小女,於是小人便生出了疑竇,後來才知道,原來像小人這樣的,不下十人,許多人都是送了子女去,緊接着便無影無蹤,再沒有任何音訊。小人急了,四處去問,四處去打聽……後來……後來倒是有個深知內情的,總算隱約透了消息,叫小人們死了這條心,說是……說是這些人……都送去做了藥引,已經……已經……沒了……”
其他幾個匠人,頓時滔滔大哭,料來他們的情況也是相同。
郝風樓喝問道:“藥引,什麼藥引?”
“小人並不知道,只是聽說,建文年的時候,有些大戶人家,要養顏,所以須童男童女的心去做引子……”
郝風樓冷笑:“那麼,是誰告訴你,他們做了藥引?”
“胥吏吳明,此人曾給朱郎中辦差。”
“人在哪裡?”
“就在這裡。”
郝風樓朝朱謙冷冷一笑,隨即大喝:“去拿吳明來!”
幾個外頭守候的校尉,並不去管膳堂那裡鬧出來的動靜,頓時如狼似虎,過不多時,便從吏房帶來個書吏來。
這書吏慌慌張張,見到地上跪着的匠人,又看到臉色陰沉餓的郝風樓和朱謙,頓時嚇得腳都軟了。
他帶着哭腔的對朱謙道:“大人,我……我什麼都沒說啊……”
郝風樓卻是喝道:“你是吳明?”
吳明道:“小人是吳明。”
郝風樓獰笑:“那就好極了,本官正要找你,你協助犯官朱謙,殺人挖心,這事兒可是有的嗎?你休要抵賴,這是你親口說的,你應當清楚,本官是什麼人,來了這裡,本官既然問到了你頭上,你若是想抵死不認,到時有的你後悔。”
吳明嚇得癱坐下去,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沒有殺人,更沒有挖心,是他們做的,和我無關,我只是不小心瞧見而已,我……我……”
郝風樓眼眸掠過一絲亮光:“瞧見,那你瞧見了什麼?到底是誰做的?”
吳明頓時明白,自己失言了,跟郝風樓這等特務出身的酷吏比起來,雕蟲小技,便可讓這種人徹底沒了招架。
這吳明顯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只得臉色蠟黃的道:“小人,也只是耳聞一些事,不過有一次,看到他們挖坑,似是掩埋什麼,小人當時猜測出了點東西,後來幾個匠人來問,小人心裡一軟,知道他們繼續追根問底下去,必定不會有好結果,所以便說了一些實情,告訴他們不必再問了……小人該死……”
吳明這種人,顯然是一種小人物,雖然麻木,卻同樣有那麼點兒良知,良知用過之後,又覺得後悔,多半爲了自己說的那些話,許多年都在後悔,後悔自己不夠謹慎。
而現在……該來的終於跑來了……
吳明將這些話全部倒出來的時候,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他逐漸大了膽子:“牽涉到這事的孩子,怕是不下三十人,屍骨都掩埋在河畔那兒,小人不知道,到底沖走了沒有沖走,小人所言,句句屬實……”
郝風樓道:“吳明,你自稱是句句屬實,若是不實,該當如何?”
吳明道:“任由大人處置。”
郝風樓道:“好,若是屬實,本官便保舉你,明日收拾了東西,跟着本官當差,若是不實,你誹謗上憲,後果你自己自知。”
吳明一聽,倒是徹底輕鬆了,瞧這大人的意思,說是保舉,倒不如說是保護,自己的身家性命,算是保住了。
郝風樓旋即冷冷的看向朱謙,道:“朱大人,你怎麼說?”
朱謙卻是鎮定,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小人胡言亂語,盡皆都是莫須有的事,大人若是相信,只怕……今日這事,大人擺不平。”
“哦?”郝風樓笑了:“還請朱大人見教,本官如何擺不平?”
朱謙正色道:“且不說下官有罪無罪,此時船廠大亂,大人又在此時,以這樣子虛烏有的罪名來拿下官,下官敢問,這船廠,還辦的下去嗎?朝廷,還能安生造船嗎?眼下,造船是天下第一要務,天子三番五次,垂詢造船之事,大人只要動本官一根毫毛,外頭的人,就要將這船廠鬧翻,而大人固然見寵於宮中,可是莫要忘了,一旦造不出船,宮中只怕……”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這是告訴郝風樓,這些久遠的事,即便是你找到屍骨,又能如何,誰能證明就是他朱謙做的手腳?而眼下才是最緊要的,相比於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外頭的事沒有他朱謙擺不平,除非大家想要兩敗俱傷,想要同歸於盡,那麼,有膽子你郝風樓,就放馬過來。
郝風樓看着朱謙,他從未想過,有一個人可以這樣的可惡,而這個人,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竟還洋洋自得。
郝風樓一字一句的道:“來,請吳書吏,去挖掘屍首!”
“遵命!”幾個校尉,飛快去了。
郝風樓不發一言,他顯然也明白,朱謙所言不虛,這個人……便是仗着船廠,便可逍遙法外。
而自己,該怎麼做?
他一時之間,拿捏不定主意,命運,似乎和自己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郝風樓站在了這十字路口,前面是霧氣皚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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