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沒有想象中的陰暗潮溼,只是一個單獨的小屋,沒有窗子,以至於終日不能見到天日,好在這裡似乎被人清掃過,還算乾淨。
郝風樓身上並沒有帶鎖和枷號,還算自由,屋裡有一桌一鋪一椅,都有些陳舊,卻並不骯髒。
這就是郝風樓被拿來之後所處的地方。回到百戶所之後,就有軍士前來拿人,郝風樓也懶得理對方是哪個衙門,對他來說,後果都是一樣。
在這裡呆了兩個時辰,郝風樓明顯能感覺到這個‘衙門’所表現出來的善意,因爲他並沒有等來老虎凳,也沒有等來辣椒水,反而有人專程送來了飯食,食物尚可,至少乾淨。
於是郝風樓安下了心,他知道,這麼大的事,已經不可能是一個通判或者是南鎮府司能夠主持審理的了,直達天聽是肯定的,至少在這段時間之內,自己可以好好坐下來,想一想自己的得失。
不見天日,沒有時間概念,也只能依靠送飯的次數,大致能判斷出已過去了兩日。郝風樓出奇的冷靜,他心裡竟有幾分悲哀,想到了許多人,原本意志消沉,卻又突然打起精神,不,他絕不能獲罪,一定有辦法,或者說一定要想辦法解決眼下的問題。
不知什麼時候,門突然開了,悄然進來一個嬌小的人影,削肩細腰,長挑身材,來人帶着一個帽兜,披着一件絨毛的披風,燈影下,看不清面容。
郝風樓起身,記憶中想不到這個人是誰。
等到帽兜打開,首先看到的是烏黑的頭髮,挽了個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蘇,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小小的鼻樑下有張小小的嘴,嘴脣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着點兒哀愁的笑意:“師傅。”
郝風樓遲疑了一下,不太敢確認的道:“陸……小姐?”
女子嘆口氣,揚起臉,郝風樓看到她的目中淚光點點,陸妍點點頭,福了福身:“你還好嗎?父親將你拘押於此,並非是故意要爲難你,當時父親恰好途徑東華門,聽到了動靜,心知不妙,所以連忙差遣人將你拘押,他有自己的苦衷,其實是爲了保護你,以免被其他人拿去。他說你在京師得罪了一些人,許多人想置你於死地,所以……”
一邊說,陸妍一邊屈身拿出跨在臂上的食盒,放在桌上:“父親說,兩家是世交,縱然不可能赦你無罪,可是保你一時平安,卻是可以的。父親畢竟是前軍都督,以傷害宗室的名義拿你,卻也無可厚非。”
原來拿自己的陸峰,郝風樓籲口氣,慚愧的道:“倒是有勞陸伯父。”
陸妍期期艾艾道:“你家裡我也去了一趟,叔父和叔母二人很是擔心,尤其是叔母,哎……不說這些,我給你帶來酒菜,你先吃一些。”
白白淨淨的手揭開食盒,顯然是自幼嬌生慣養,擺起酒菜來顯得有些慌亂,白皙的額頭竟是滲出一點汗來。
郝風樓倒是沒有拒絕她的美意,拿起筷子便吃,陸妍就側立一邊看着,突然眼眶微紅,秀鼻忍不住抽搐幾下,想要放聲哭出來。
郝風樓停下筷子,嘆口氣,道:“其實……我不是你的師傅,我是個騙子,所以你也不必哭,自此之後,我們形同陌路就好。”
陸妍咬着脣道:“不是這樣的,你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郝風樓覺得有些酸楚,勉強笑起來:“其實我是騙你的,哈哈……虧得你也信,當時只是逗你玩玩,你看我自從鎮江到現在,可曾提了六禮去提親嗎?可曾去尋過你嗎?”
陸妍哭哭啼啼的道:“不,不,我知道你有許多事做,你已經從新做人了,你的事我都在打聽,你立了功,再沒有去和人聚賭,也……也沒有……”
郝風樓唏噓不已,捫心自問,自己好端端的紈絝不做,好好的流MANG不耍,偏偏要去做正經事。
陸妍小心翼翼看他:“我想了許多,其實師傅並不壞,從前都是以訛傳訛,被人中傷,況且……況且……我都被你看過了。”
郝風樓拿起筷子,用吃菜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陸妍委屈的道:“天下的事,總能過去。父親那邊,其實雖然對你不滿,可是終究……你要你誠心去道個錯,他總是會回心轉意。如若……如若真的邁不過去今日這個坎兒,我……我定記得師傅的教誨……”咬着貝齒,似是下定了決心:“我……我要削髮爲尼……”
滿口的酒菜,差點噴出來。
郝風樓拼命將口裡的食物下嚥,連忙灌了一口酒,這才舒服一下,平視着這個不諳世事的傻丫頭,道:“削髮爲尼?你若是削髮爲尼,那我便要下阿鼻地獄了!”
陸妍苦笑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當日既然退了婚,你爲何又要混進府裡來,你既然教我嫁雞隨雞,現在卻又爲何不要我?我……我……”
郝風樓深吸一口氣,道:“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便頭疼。”
陸妍抽泣道:“可是你叫我怎麼辦呢,我又救不了你。”
郝風樓臉色凝重起來,揹着手在不大的空間來來回走動。
郝風樓沒有注意到,陸妍一直悄悄在觀察自己,郝風樓琢磨起來的認真勁兒有頗有魅力,尤其是那微鎖的眉頭,帶着幾分憂慮,又有幾分鎮定自若,一個淪爲階下囚的人,不應當有這樣的鎮定。
陸妍神情恍惚一下,垂下了頭。
郝風樓駐足,正色道:“你真的想救我?”
陸妍不哭了,認真的朝郝風樓點頭。
郝風樓道:“那就幫我遞個消息去百戶所好嗎?有個書吏叫周芳,你去尋他,請他幫個小忙,若是這件事成了,我就有脫困的機會。”
郝風樓一直想傳遞消息出去,可是總沒有靠譜的人,不過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是重罪,一般人想見自己只怕並不容易,陸妍能進來,多半還是靠着陸峰的關係,眼下只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託付給這個傻丫頭。
陸妍道:“你慢些說,我怕忘了。”
郝風樓反反覆覆的將自己的傳話說了幾遍,最後鄭重其事的道:“你記住,要讓周芳儘快佈置,一定要快,我估計,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陸妍道:“我現在就去,你……你還有什麼要交代?”
郝風樓站起來,摸了摸她的頭,陸妍想要躲閃,卻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死死閉着眼睛,不敢去看。
郝風樓嘆道:“辛苦你了,爲師若是還能出去,下次一定給你繼續講故事。”
陸妍戴上帽兜,快步去了。
牢房裡又變得無比幽靜,這種關小黑屋的感覺,郝風樓很不喜歡,外界的事務他知道不多,而眼下唯一能做的,怕也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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