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錦至今不知道自己到底存在於哪裡,不過這些日子的潛伏,卻讓她意外地對自己現在的狀態有了些許瞭解,也明白了爲什麼錦娘之前可以那麼輕易的奪回身體,並非因爲她是身體的原主,而是因爲,在這副身體裡,能力最強的不是身體的主導者。
也就是說,以佟錦現在的狀態,她想要奪回身體是很簡單的事,但同時如果錦娘潛伏超過一定時間,她又能輕易的把身體拿回去。就像是兩個人搶一個玩具,成功的人就會把精力全部投入到玩具上去,此時沒得到玩具的人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後恢復了體力,再想要偷襲的話就十分容易。
現在就是這樣,佟錦此時想拿回玩具,輕而易舉,但這沒有意義,她要的是錦孃的主動退讓、然後消失。
讓靈魂消失,這也是佟錦隱藏了自己後纔有的發現,她與身體的聯繫全靠一股奇妙的力量支撐,她的心境越平和,這股力量就越薄弱;相反,她越不甘、越執着。這股力量就越強烈,所以,只要打消這股力量,那多出來的靈魂自然就會斷絕和身體的聯繫。
如何打消?就是願望。
完成了願望,人的心境會達到前所未有的的滿足,這種滿足便足以讓那股力量煙消雲散。
如果錦娘現在能帶她回到原來的世界看上一眼,說不定她也會消失的,因爲那是她潛藏在心底最深刻的願望。所以錦娘說的對,只要完成了願望,錦娘就一定會消失,但前提是,錦娘不能再出現破壞她的行動。
所以佟錦一直在等,等那個能讓錦娘一蹶不振再不願面對現實的機會出現。
約麼一刻鐘後,轎攆在壽安宮外停下。攬月公主下了轎後,緊張萬分,緊握着錦孃的手,也不知是在給她安慰,還是在給自己安慰。
錦娘對外界事物似乎全無知覺,迷迷茫茫地跟着公主進了壽安宮,早有宮女太監向太后稟報,不多時,她們母女便隨着太監來到壽安宮正殿。
錦娘始終低着頭,請安跪拜俱是跟着攬月公主,太后的模樣及殿內都有什麼人,一概都不知道。
太后對攬月公主的態度很淡,但也沒有如想象中那般刁難,僅是輕輕地應了一聲叫人賜座,便再不理會了。
別人忽略她們母女,有一個人卻不會。
便聽一個嬌柔帶笑的嗓音道:“公主,那就是佟錦,你見過幾次的,還記得嗎?”
錦娘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掀眼看去,之間水明月與溫雅公主居於太后之側,正雙雙朝她這邊張望。
溫雅公主對他態度向來冷淡,水明月更是不掩眼中惡意,想着那天的事,錦娘瑟縮了一下,垂下眼去再不敢擡頭。
太后的目光隨着她們朝錦孃的方向睨了一下,向溫雅道:“你爲何一定要她入宮?可是有什麼事情?”
溫雅美麗的紅脣輕輕一撇,“我不過是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如此不知羞恥罷了。”
溫雅說話時並沒有壓低聲音,滿殿的貴女命婦們的目光紛紛都朝錦娘看來。錦娘身子一抖,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不見定點血色,氣虛體弱的模樣,似乎隨時都能倒下。
太后皺了皺眉,“發生了什麼事?”
溫雅冷冷一哼,她說了什麼錦娘已聽不到耳中,只見到她滿面寒意,雙脣不斷張合,一旁太后和藹的面容也隨即冷然起來,又似帶了無盡的惱意,大殿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嘲笑、有奚落、有不恥……錦娘心口猛地緊揪,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已在偏殿之中,榻前只有攬月公主一人,正微微囁泣着。
“娘……”錦娘才一開口,淚水已順着眼角劃下。
“錦娘!”見她醒來,攬月公主又是欣喜又是難過,緊握着女兒枯瘦的手腕,心中疼痛無以復加,“娘去叫御醫!”
“娘……”錦娘反手拉住公主,“我沒事了,娘……對不起,給你丟臉了。”
攬月公主的眼淚瞬如雨下,“你這傻孩子,娘知道你絕不是那樣的人……”
“娘,”錦娘黯淡的雙眸似乎現了光彩,“我是真的喜歡他。”
“娘知道。”如今的錦娘就像是當年的自己,看着女兒如此神傷,又想到自己十幾年來受到的冷落,攬月心中觸動,已是泣不成聲。
“娘,我有些餓了。”錦娘虛弱地開口,“早上沒吃,現在一點力氣也沒有。”
攬月公主急忙擦擦臉上淚水,“你等着,娘這就去給你拿吃的。”
攬月公主匆匆而去,錦娘勉力撐起身子由牀上下來,呆呆地站了一會,淚水再次無聲流下。
“我這種人……活着也是多餘!”
“餘”字出口,錦娘已一頭朝牆上撞去!
就在錦孃的頭即將撞上牆壁之時,她突地猛一側身,得以避過要害。
“你發什麼瘋!”她一手撐着牆壁,臉上滿是淚痕,額上卻滲着絲絲冷汗,配合她此時極怒的神情,看起來詭異非常。
“阿錦?”佟錦不敢置信地喚了一聲,繼而痛哭出聲。
今天極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虧得錦娘身虛體弱,這一下去勢並不快,她得以及時阻止,否則,恐怕她也要跟着命喪黃泉了!
佟錦的確是想消磨錦孃的意志,讓她以後少出來搗亂,只要乖乖地等着完成願望就好,可不是想讓她去死啊!你要死也自己去死,別拉上別人啊!
“你還在……”錦孃的聲音中帶了些解脫,“太好了……太好了……”
“我是不願和你一起去死!”佟錦惱道:“至於你惹下的爛攤子,我可沒興趣再接手!”
聽着佟錦刺耳的嘲弄,錦娘竟低笑出聲。
“不管你願不願意,也是最後一次了。”
她語氣中帶着從未有過的輕鬆,“我真的很能惹禍,是不?”
“我還妄想重活一次後能比以前過的更好些,誰知竟比以前還差!”
“以前我雖然不說,但心裡總在怨恨,怨二孃待我不好,怨爹爹不看重我,怨我娘太過無用……其實如果我能做得好一點,她們又怎會如此對我?”
“以後,你不必再爲我的願望而做什麼努力,你若喜歡蘭青,就去爭取與他一起,要是不喜歡,你就另嫁旁人,我……就算不能消失,也絕不再出現打擾你的生活。”
“阿錦……對不起。”
這句過後,錦娘再無聲息。
“錦娘?你怎麼起來了?”
佟錦回頭,便見攬月公主端着一盤點心由外而入,來不及放下盤子就急急地過來扶她。
佟錦也實在沒有力氣,就着公主的手到了桌邊坐下,這才結果她手上的盤子,囑了一句:“娘實在不該如此縱容胡嬤嬤,哪有入宮來將您撇到一旁置之不理,自己卻去會以前的老姐妹的道理?”
公主愣了愣。
她還沒從錦娘要死要活的狀態中轉變過來,怎突然又清醒了?
佟錦自然不會過多解釋,低頭吃了些點心補充體力,又問道:“我暈倒之前,溫雅公主到底說了什麼?”
那時錦娘是主導,錦孃的意識模糊,以致她也沒聽到溫雅的話。
攬月的臉上登時涌地一絲不忍,但在佟錦再三追問下,仍是說道:“溫雅說……說你效仿當年的可欣郡主,以情爲計戲耍平安王世子,但被明月郡主當場拆穿。”
佟錦等了一會,見公主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不由微訝,“就這樣?”
攬月立時急道:“娘自然知道你絕不會那麼做的,你心儀平安王世子,又怎會做出那樣的事?這中間定是出了天大的誤會!”
和柳氏說的不一樣?佟錦皺了皺眉。
因之前柳氏在老夫人和佟介遠面前的搬弄,讓佟錦一直以爲外界傳言就像柳氏所說,她當衆向蘭青表白,然後被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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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被拒,私下示愛,佟錦想了許多種解決的辦法,只等佟錦避讓,她就能着手行動。可現在聽公主一說,她之前的想法竟都是白打算了。
以惡劣的手段故意耍人和衷情告白完全是背道而馳的兩件事,前者情節固然惡劣,卻不涉及男女私情,相比之下,倒是後者更不能爲世人所容。
所以柳氏纔會那麼說嗎?
這麼一來,事情倒是簡單了不少。
“不過……”公主有些難以開口,猶豫了半天才道:“溫雅說過那些話後,平安王妃十分惱怒,與太后說平安王府有意與刑尚書府上結親,已向太后請旨賜婚了。”
“什麼!”佟錦剛剛還是暗中計較不露難色,聽到這個消息卻是驟然而起,忘了自己身體還虛,眼前猛一陣發黑。
攬月公主連忙扶她坐下,心疼又感慨地道:“娘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你又何必太過執着?有些事不能強求,娘便是最好的例子,娘不希望……你以後也和我一樣……”
公主說着又暗自飲泣,佟錦只得耐着性子反過來安慰她,心裡卻是有點急了。
蘭青她是不會放棄的。
雖然有錦孃的保證,雖然錦娘說將來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打擾她,但她不樂意!她可不想在任何時候都有人窺伺在側!另一個原因,就如錦娘曾送給她的話一樣,她如今還給錦娘。
她不信她。
現在錦娘是萎靡不振了,那當初呢?當初她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誰知道她哪天又會原地復活,重新搶了主導?佟錦辛辛苦苦地謀劃將來,可不是要給她做嫁衣的!所以她必須嫁給蘭青!只有錦娘完全消失,她纔可以真正的放下心來,享受只屬於她自己的生活!
可如今這個局卻是難解了。要是蘭青真的被太后賜婚,那麼將來她就算有可能再嫁給蘭青,也絕不是正妻之位,要她當小妾?這個提議實在太欠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