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錦的話讓此時正暗自揣度她和韓林關係的人都錯愕了半晌,包括韓林,瞪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最好纔不甘願地應了句:“我去請,不過能不能請到就不一定了。”
佟錦笑着站起來,正正經經地給韓林行了個福禮,“多謝小侯爺了。”
“錦娘……”佟錦坐下後身邊的孔夢雲連忙拉了她一下,“你這……”
看到孔夢雲眼中的憂色,佟錦微微一怔,而後才稍提高了聲音道:“世子手裡有我想要的東西,只是不知是否有緣能夠得到。”孔夢雲……是真的在擔心她嗎?
孔夢雲這才舒了了口氣,埋怨地看了佟錦一眼,又失笑,看着周圍的人嘻笑:“原來地這樣,我還以爲……”
孔夢雲家世不俗,卻爲人隨和,又沒有什麼特別出挑的地方,不像李莞那樣給人以距離感,所以在一衆貴女中間很有人緣,她主動開口說破這事,衆人反倒沒那麼猜疑了,再看佟錦也是面色如常,一點也沒有被人調侃扭捏害羞的神情,當下疑慮便散了大半。
佟錦大大方方地一笑,“還以爲什麼?就與公主想要七皇子手上的琉璃盞一樣,世子的那件東西人也地想要很久了。”
“是什麼?”孔夢雲睜大了眼睛表示好奇。
“現在還不知道世子會否出席,我要是現在說了,豈不有逼迫之意?”
佟錦目露憧憬,“還是等拍賣當天,看看我是不是有這個緣分吧。”
她這麼一說,在場衆人更加好奇,不過佟錦再不肯談這事,加上孔夢雲存心的轉移話題,大家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拍賣會上,也更多地談論起想拿什麼東西出來。
“今天謝謝你。”回程的馬車上,佟錦和孔夢雲輕聲道謝。
孔夢雲笑了笑,“客氣什麼?你要真謝謝我,就求老天保佑你妹妹的病快點好起來,我這些天耳朵都要磨起繭子了。”
聽她說起這事,佟錦想了想,故作不懂地笑道:“我倒不知你一直想和玉帛結交,等她好了我一定爲你引見,只是她上次在定北侯府不小心衝撞了太子,讓詹事府的人說了幾句,她臉皮薄,心鬱難解,這病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竟有這樣的事?”孔夢雲面現訝色,而後漸漸蹙起眉頭,話也少了。
佟錦任她去想,這本是事實,自己並沒有添油加醋,如果孔夢龍真對玉帛有心,不管基於什麼心理,都自會去向詹事府打聽,到時候聽到了什麼可不是從她佟錦的口中說出來的了。
事關佟玉帛,佟錦本不想摻和,只是今天孔夢雲流露出的那三分關心讓她改了主意。
柳氏母女志向遠大,連韓林都不看在眼中,一心想巴結太子,又豈會看上孔夢龍?不過此事不宜深說,點到爲止,其他的事只讓他們自己去查。
“可憐我哥哥總做這襄王有夢的事……”孔夢雲突然嘆了一聲,然後就笑着說起今天的趣聞,再不提佟玉帛了。
佟錦卻是極訝,她不知道孔夢雲從何判斷出佟玉帛對太子有意,剛剛她話裡話外並未透漏半點。
孔夢雲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大笑:“太子殿下是什麼人?身邊的隨從沒有三十也有二十,就算出門在外,也有詹事府派人保護,豈是什麼人想衝撞就衝撞得了的?何況那日壽宴,我們一直在後園和小侯爺他們對詩,直到壽宴開始太子才至宴中,如果不是刻意,我們根本沒有與太子單獨見面的機會,而那天我依稀記得你庶妹很早就不見了,這麼多線索加上你的話,我再想不出箇中原由,當真比豬還笨了。”
直到此時,佟錦才又正式重新審視了眼前的少女。孔夢雲看起來沒什麼心機,也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華可以展示,不管在那裡都是不上不下的人物,對旁人沒有絲毫威脅感,可她卻只憑自己一句話就推斷出這麼多事,這並非人人都可做到的。人不可貌相,懂得藏鋒顯拙的人,佟錦喜歡。
看佟錦漸漸收起臉上的訝色,孔夢雲又是神秘一笑,捱到她身邊極小聲地道:“其實你對蘭青世子是真正有企圖的吧?”
佟錦沒吱聲,只用眼睛看着她,孔夢雲笑得有點賊,“否則這點小事你大可私下裡與韓小侯爺說,何必這麼大庭廣衆地宣告出來?我猜……你是在宣佈所有權,以後但凡有人提起蘭青世子,就會想起你這個當衆點他名、要他東西的人,這樣你們的關係也會在不覺間拉近許多了。”
對着孔夢雲含着幾分肯定,又有許多試探的目光,佟錦突地揚眉一笑,“是啊,你全說中了。”
兩聲驚呼,一聲來自於對佟錦的直言不諱大感意外的孔夢雲,另一聲卻是來自錦娘。
佟錦卻笑得開心,承認了,又進一步確定,“對啊,我想要的東西不是別的,就是他。”
孔夢雲緩了緩神,像是不太相信佟錦竟然這麼爽快就承認了,她扭着身子捂着臉頰,“我都聽見了什麼?不行!我要去找李菀!我要去找清雲!我要去泄密!”
佟錦低低地笑着,不再直着身板就坐,把身子倚在車廂上,極爲隨意地坐着看她表演。
孔夢雲扭了一會也不見佟錦緊張,放下手挪了挪身子,緊挨着佟錦,十分陳懇地問:“你做我嫂子行嗎?我大哥雖然有時候有點不着調,還自認爲是風流才子,但他很孝順,也很會疼人。”
佟錦擡手,輕輕拍了拍孔夢雲薄施脂粉的小臉,哼笑,“別做夢了!”
孔夢雲垮了臉,“蘭青有什麼好?現在只剩一張臉了。”
佟錦沒言語,孔夢雲繼續道:“說都知道平安王府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平安王妃四處設宴邀請名門淑女期望聯姻,可三品以上官員無不避之不及。你家伯父正當盛年,又倍受皇上寵信,將來封侯拜相貴不可言,你以爲沒人會看出這一點?你以爲你父親會同意你嫁入一個沒落的王府,做一個對他毫無助力的廢人世子妃麼?”
這番話中不乏刺耳難聽之處,卻句句都在點子上,佟錦輕吸了口氣,又嘆出來,“邊關戰事,沒派你去做說客真是浪費了。”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佟錦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直視孔夢雲,卻又忽地笑彎了眼睛,“我必須嫁給他。”
看着她展示出來的認真,是真的認真,可又是那麼輕快,沒有一絲認真該有的沉穩凝重,孔夢雲突然不知該再說什麼。
初時的接觸只是爲了替哥哥探路,隨後的示好,也是因爲這樣的目的,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概是那次榮親王府的和欣郡主當衆詢問她的家世,故作無知地問她:“攬月姑姑是哪位太妃所出”時,她無視衆人眼中的嘲弄,笑眯眯地反問:“你可是覺得皇上沒有追封我外婆對我母親不公?我們倒不這麼想,母親能夠認祖歸宗,已是皇上與太后極大的恩德與寬容了。”
那次後,和欣郡主至今沒再出現在常有的聚會上,聽說是被榮親王下了禁足令外加禁口令。也是那次之後,再沒人提起攬月公主出身之事了。
她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沉默乖巧,至此孔夢雲總覺得她身上帶着一種氣焰,並非囂張,卻是“不要惹我”。
孔夢雲喜歡這樣的氣焰。
“八仙樓門前放下我,我另約了人。”佟錦突然收起滿身的認真,回覆到之前的狀態。
孔夢雲依言吩咐了車伕,在佟錦下車前不死心地又問一次,“我說的那提議是認真的,你好好考慮考慮,只要你點頭,我馬上讓我哥上門提親!”
佟錦揮揮手,頭也不回地下車了,也不知是答應考慮,還是沒答應。
望着孔府的馬車漸漸遠去,佟錦的耳朵裡還留着孔夢雲告別前的嘮叨,原地佇足了良久,她乘着冬日的暮色進了八仙樓,心情十分愉悅。
“你怎能承認呢?”
聽着錦娘滿帶焦急的問話,佟錦也問自己,是啊,怎麼就承認了呢?固然孔夢雲猜中了她的心思,那她也該即刻否認纔是,她是攬月公主的女兒,本身就是一個極有話題性的人物,再加上一個蘭青,可供八卦的素材太多太多了,她怎麼就承認了呢?
“承認又能怎樣?就像李菀,人人都知道她愛慕水明辰,可又怎樣?她將來嫁了水明辰,那自是一段佳話,她另嫁他人,這段過往也沒人會再蠢得提起,只是少女懷春罷了,並不會真正的損害她的聲譽。”
佟錦冷靜地對答,可心裡卻並非如她所言對孔夢雲只是敷衍。
到底怎麼想的……其實佟錦也不知道。
可能是孔夢雲那時表現出的幾分關心吧,雖只有幾分,卻也是她到了這裡後第一次得到這樣平等的關懷,和靜雲、曼音不同,她們的關心更多的源於她“佟大姑娘”的身份,和錦娘更加不同,她甚至不知道她和錦娘算不算朋友,依目前的關係來看,各取所需似乎更能形容她們的關係。而孔夢雲……若非她的出現,佟錦幾乎快忘了,世上還有一個詞彙叫朋友。
懷着愉悅的心情進了八仙樓,還是三樓的那個雅間,從郊外回來時,趁着起行時的混亂,佟錦讓曼音約了韓林在此見面。
韓林騎馬,自然比她回來早得多,讓曼音留在門外,佟錦推開了雅間的門,才進屋便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才皺了皺眉頭,就見白天還意氣風發能打死兩隻老虎的小侯爺爛泥似的癱在桌上。
韓林見佟錦進來只勉強歪了歪腦袋,認出來人後,倒回桌上大喝一聲,“她不願嫁我,你嫁我吧!”
佟錦對他的渾話充耳不聞,眼中看到的只有那癱爛泥旁邊坐着的人,身形健康,腰直如竹,在這未點燈火的暮暮室內,仍能感覺到他眼底的清亮,朗若繁星。